第十四回 傅启让防汛开封府 恶汉子挖溃夹河垸
正在紫禁城宫闱惊变的时候,河南开封段黄河大堤堵口复堤工地上,民夫们正干得热火朝天。去年岁末,堤董、河南按察司佥事傅启让,严厉处置了祥符县金鱼口工地河工所大使麦同克扣工粮的事件以后,沿河数十个工地河工所都不敢胡作非为,民工们足额领取了工粮欢欢喜喜地回家过年。正月初十,民夫们纷纷上工,沿河各个工地都按时开工了。
正月过去了,沿河一百八十七处决口堵口复堤工程完成了十之六七。到二月中旬的时候,汜水至荥泽的六十余处溃口复堤工程已基本告竣,民夫们提前转入全线培修加固;府君口下至归德州永城县的四十余处溃堤也已完工,原定三条减水河疏浚工程也提前部分开工。现在就是荥泽至祥符的这一段七八十处决口堵复工程尚未完成,正在紧张进行修筑,其中尤以金鱼口堵口工程最大,至今还只完成了十之五六。眼看着春风频吹,大地解冻,春耕在即,刻不容缓,身为堤董的傅启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如果不在二月底完成堵口复堤工程和全线培修加固工程,那春耕一开始民夫们都得回家种地,没有民夫事情可就麻烦了。倘使今年黄河发大水,堤工尚未完工,一旦洪水到来,那就坏了。想到这些问题,傅启让不由心里焦急,他决定到金鱼口这重点工地上去坐镇督工。经过二十多天的苦战,金鱼口工程终于完工了。
金鱼口工程完工两日后,黄河洪水暴涨,大水淹到了堤半腰,满河的冰凌挤挤轧轧横冲直撞,冲击着黄河沿河两岸的大堤,汹涌地向下流淌去,开封府黄河河段全线告急!河南布政司左布政李昌祺不敢怠慢,连忙下令开封府知府董梁征集民夫上堤抢险,重点防守新筑的一百八十七处新堤和险工险段。同时,李布政商请河南都司都指挥使石弘祖、按察使司按察使彭缣联合下令,凡河南都、布、按三司官员以及沿河府、州、县各级官吏全力以赴上堤防守,分段负责,石弘祖还请示五军都督府并报兵部同意,调派兵丁两万协助地方防守这四百五十里长的开封境内黄河大堤。分派已定,石弘祖、李昌祺和彭缣坐镇柳园口堤防指挥司统一指挥,右布政萧省身负责郑州、左参政周鉴负责中牟、祥符、陈留、杞县等河南数县,左参政赵仪和工部都水司主事毕析雨负责原武、阳武、延津、封丘等河北数县,右参政史翼负责归德州,按察司佥事刘咸负责杞县、通许、太康、睢县等黄河南流沿河数县,开封府知府董梁负责黄河从府君口往东的黄河大堤兰阳、仪封等县,按察司佥事傅启让沿河巡查,督办防汛,众人各带属员,连夜奔赴各自的防区去了。
傅启让带着林山一班人东奔西走,哪里出现险情就奔向哪里,采取开沟导流、塞枕固坡、敷夹防浪等等措施,一个一个整治隐患,化解险情,总算稳住了防汛形势,沿河大堤暂时安定下来了。为了防止突发意外,傅启让还建议李昌祺发布防汛命令,要求各地建立防汛巡堤队,日夜巡堤查险,一经发现隐患,急速整治;重点堤段坐堤防守;重大隐患蹲点监视。这一系列防守措施,也收到了隐患早发现,险情早整治,大堤保安全的效果。虽然洪水还在继续上涨,但四百五十里长的开封段黄河大堤安然无恙,未出重大险情,傅启让暗自庆幸,幸好凌汛到来之前筑起了大堤,不然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可是洪水漫滩开始设防的第五天,严重的情况发生了。连日的东南风带来了海洋上空的暖湿气流,不仅升高了气温,加快了黄河上游积雪冰冻的融化,而且带来了一场瓢泼大雨,那黄河水像发疯似的一个劲儿往上蹿,仅仅两天工夫,水就快涨到老堤的堤面了。新修的一百八十七处新堤和加固培修的老堤,堤身加大了五尺厚,堤面加高了三尺,整个大堤坚固多了,洪水虽说涨得接近堤面,但那新加高的堤面还有三四尺高,挡水没有任何问题,可保安全。可是那府君口以东,特别是粗粮口以东数十里本该加高而毕析雨等人偷工减料没有加高的黄河大堤可就危险了,黄河冰凌随着波涛的汹涌,一浪一浪地泼到了堤面上,浪头大的时候,冰凌还漫过堤面,滑到了大堤的内坡下。要是黄河水还继续往上涨,粗粮口至夹河口数十里的黄河大堤,可就要全线漫溢了!
防守这一段黄河大堤的董梁急坏了,他慌忙派人请傅启让速速赶来粗粮口,共商防汛大计。
傅启让戴着斗篷披着蓑衣,冒着大雨,带着一班人来了。一见面,董梁便迫不及待地说道:“傅大人,洪水快漫堤了,还在往上涨,这可怎么办?”
傅启让看了看这形势,心情沉重地说道:“形势的确危险,如果不赶快加高堤面,那可就要漫堤溃口了。为今之计赶快组织民夫抢筑子堤吧。”
“可是这鬼天气!”董梁抬头望了望天,为难地说道:“大雨如注,泥土都是稀的,怎么好抢筑子堤?”这话说得也是,稀泥如何筑堤?
傅启让想了想问道:“有草袋么?”
“草袋倒有的是。”董梁说道,“民夫们上堤抢险时,通知每人一只草袋,三根木桩,三人一担杂草,以甲为单位,都集中在那里呢。要草袋何用?”
“有草袋就好办了。”傅启让高兴地说道,“大人赶快通令沿堤各段,用草袋装土垒筑子堤,子堤一律要筑高三尺,塞紧垒实,以防漫溢。”
董梁一听,不禁喜道:“这办法好,下官立刻命人前去照办。”
不一会,开封府衙役们奉着知府董大人的通令迅速通知了沿堤各段,很快沿堤民夫都冒雨开始抢筑子堤,一袋袋草袋土垒成了一道挡水的长堤。入夜了,大雨渐渐停了下来,数十里长堤上灯火通明,民夫们来来往往奔跑在堤上堤下,一道草袋土垒成的子堤在逐渐长高,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一道长数十里,高三尺的子堤筑成了,汹涌的洪水被挡在了堤外。
一个通宵没有合眼,傅启让和董梁带着一班人同民夫们一道奔忙在大堤上。实在熬不住了,当天亮后看到子堤成功挡住了洪水,傅启让和董梁舒了一口气,疲倦地靠在子堤上想歇会儿,不想这一躺下去,便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睡梦中傅启让似乎听见有人在叫道:“大人,醒醒!大人醒醒!”
傅启让睁开眼睛一看,果然是开封府的衙役在董梁耳边轻声呼唤。董梁醒了,问道:“有什么事么?”
衙役禀报:“刚才兰阳县县丞石远派人来报,夹河矶头发生崩岸,情况万分危急,请您前往指挥处置呢。”
“什么?夹河矶头发生崩岸险情?”董梁尚未答话,傅启让腾地站了起来,惊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小人来的时候,那矶头下游约五十丈的地方开始崩塌,已经往下流崩了约十五丈,崩深大约十丈,崩了个大凹呢,离大堤只有不到十五丈了!”
“这可怎么办?”董梁慌了。他跳了起来,对傅启让央求道,“傅大人,你得想个法子,不然夹河矶头要坏事了!”
“大人别急。”傅启让倒显得十分镇静,“我同你一起去看看现场,再商量处置办法吧。”
“那就有劳傅大人了。”董梁高兴起来,拉着傅启让就走。
傅启让同董梁带着众人赶到夹河矶头的时候,已是巳时时分,阵阵西北风刮来,天气放晴了。
站在夹河矶头上,傅启让放眼望去,只见这黄河自府君口往东大约三十里到达河北封丘县的李庄集,河水突然别向东南,经过河北岸的贯台庄,再经过河南岸杜庄,从李庄集往东南二十余里便到了夹河口。黄河到了夹河口,突然一拐向东北流去,到这里便成了一个V字形,那V字形的顶点便是黄河开封段有名的险段夹河矶头了。
这一段黄河波浪汹涌,西来的冰凌借着西北风的威力,凶猛地直冲夹河矶头,那黄河洪水便像一头被激怒的猛虎一样,咆哮着翻滚着向东北奔去,矶头上溅起的浪花足有一丈来高,实在惊人。更让人焦心的是那夹河矶下游的崩岸。虽说崩岸处是一片高地,仅比大堤略低一些,但崩岸离堤太近,一旦再塌,大堤就难保了。
不过,大堤的背后却是一个夹垸。原来这夹河口是古代黄河河床南北摆动留下的一个故道。由于长年漫水淤积,故道早已**然无存,成了一片略为低洼的旱地。故道的南面原是黄河大堤,后来故道淤塞后,人们又在北面临黄河岸边挽筑了新堤,那新老黄河大堤之间就形成了一个南北宽约五里,东西长约十五里的一个夹垸,夹垸就是现在傅启让面前的夹河垸。夹河垸有近三万亩农田,住着兰阳县十五里、十六里等六个里的近七百户农家。如果崩岸崩塌了黄河大堤,虽说还有黄河老堤可以挡水,但那夹河垸被淹也不是什么小事,两千余名百姓就无家可归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完了面前的严峻形势,董梁不禁疑惑地问傅启让,“那夹河矶头迎水顶冲没有崩塌,为何它下游五十余丈远处却无缘无故崩塌了呢?”
“大人有所不知,”傅启让思忖了一下说道,“下官的家乡湖广荆州府石首县调弦口就在长江边上,这里有个夹河矶头,我们那里也有一个迎水顶冲的调弦矶头,那长江也和这黄河一样从西北流来,一股水分流往南流入洞庭湖,主泓突然拐弯向东北流去,水势和这里一模一样。调弦矶头下游也被崩塌形成了一个大凹。这是怎么形成的?这是因为矶头的底下一定是坚硬的金刚土,不易冲毁,所以洪流至此遇阻,只好转而折向东流,水流有惯性,必然在下游不远处形成回流,那回流扫射坡岸,底脚如果不是金刚土而是松散的沙土,回流扫射时间一长,坡岸底脚掏空,就会崩塌。”
“原来如此。”董梁不由叹服道,“只知傅大人是清慎有为的风宪,想不到傅大人还是治水有方的专家呢,佩服,佩服!”
“大人过奖了。”傅启让谦逊地说道,“下官住在长江边,年年水患,年轻时筑堤抢险见得多了,也就有了一些见识,哪里谈得上专家!”
“不管大人是不是专家,反正这抢险的事儿就靠你了。”董梁诚恳地说道,“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我们就照你说的怎么做!”
“那好,为今之计是固脚止崩。”傅启让也爽快地说道,“这儿有防汛所用的芦苇、石块、粗砂么?”
“有,”站在一旁的布政司经历宋玖连忙回答道,“这些备用的器材都在夹河矶头附近堆着呢!”
“那就有办法了!”傅启让对董梁说道,“大人速令兰阳县组织两百个民夫用芦苇夹着石块捆扎成夹枕,先做两千个,再组织一百个民夫把夹枕抬到崩岸处依次丢枕。那夹着石块的芦苇夹枕沉重十分,丢在水中不易被江水冲走,这样一排排一层层丢下去,沉在坡岸底脚上,再把泥沙一裹,那坡岸就坚固了,这叫抛枕固脚。坡底不动,那坡岸还会崩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