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奉天门恶人告御状 苏州城百姓送钦差
第二天早朝,宣德皇帝高坐在奉天门大殿上,文武百官依序立于丹陛之下。山呼已毕,户部尚书郭资正要出班奏本参劾杨溥,忽见通政使顾佐早已出班启奏道:“陛下,四川左都督陈怀乞儿洞大捷,已经剿灭勒都、北定、空郎、龙溪诸叛番,任昌、牛心诸寨叛番闻风乞降,松潘平了!现有陈怀捷报在此,请陛下御览。”
一听陈怀平定了松潘卫的反叛番民,宣德皇帝心下大喜,连忙将陈怀的捷报迅速浏览了一遍,说道:“这陈怀总算又做了一件有功的事,松潘百姓又太平了!”
说罢,宣德皇帝转向西边武班队中问道:“张爱卿、朱爱卿,你们知道这事么?”
“臣知道这事。”前五军都督府都督、现作为宣德皇帝主要军事参谋的英国公张辅躬身说道,“松潘的详细情况,让成国公朱勇上奏吧!”
“启奏陛下,臣也是昨日晚些时候才接到陈怀的战报。”现任五军都督府都督、成国公朱勇出班奏道,“今年春,松潘诸番复叛,陈怀派指挥安宁等前往平叛,不料兵败,安宁等三百余人战死。今年六月,陈怀亲督官军深入,打破苹儿骨寨,进攻空郎乞儿洞,大败叛番。接着,陈怀又率军击破苹儿骨寨重新聚合的残番,大获全胜,于是其他各寨叛番闻风丧胆,纷纷乞降,群寇悉平了!”
“恭喜皇上,西番又定了!”听罢朱勇的回奏,殿上的文武百官齐声称颂道,“陈将军出师大捷,又建新功,理应嘉奖。陛下有此良将,西鄙无忧矣!”
殿上的内阁大臣只有杨士奇和杨荣二人,他们是何看法,众人十分关注。可是杨士奇沉默不语,既不称颂,也不反对。只有杨荣性情爽直,他忽然出班奏道:“陛下,陈将军虽说此次平定松潘有功,但臣以为他至多只能将功折罪,不能嘉奖!”
此言一出,满殿愕然。只听杨荣继续说道:“松潘诸番亦是我大明子民,自从洪武十二年征平定西番,建立卫所以来,包括松潘卫在内的西鄙诸番都尊奉朝廷安居乐业,一直未曾生事,但宣德元年诏发松潘军援救交阯,将士害怕南行,千户钱宏假称西番反叛,率兵掠麦匝诸族,番人震恐,纷纷反朝,这不是守将枉法,逼反番人么?陈怀难辞其咎!后来,陈怀坐镇四川,骄纵不法,干预民事,侵夺屯田,再次逼反松潘诸番,与皇上守成兴国,民安为福治国方略大相径庭!今日虽说再次平定了松潘说不定过些时日又会激反番人。此等情事,皇上没有降罪已是皇恩浩**,岂可再行嘉奖么?”
听罢杨荣一番言论,宣德皇帝连连点头道:“东杨爱卿言之有理,陈怀此次有功,但激反番众有罪,功罪相抵,不奖不罚!”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望着杨士奇叫道:“西杨爱卿!”
杨士奇连忙出班应道:“臣在!”
“你为朕起草一道谕旨,既要肯定陈怀平叛有功,又要指出激反番众有过,特别告诫陈怀要深刻理会朕守成兴国、民安为福的方略,爱民怀德,劝耕兴农,勤修屯备,富民靖边,朕当论功行赏。如若骄纵枉法,扰民害民,再生事端,激叛番人,朕定然不饶!”
杨士奇答应一声,退下去了。就这么一闹,一个早朝时间到了,只见金英在皇上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点头对文武大臣说道:“早朝到此为止,众位爱卿早餐后午朝议事吧!”
见皇上起身走了,郭资只好揣好奏本,午朝再说。
吃罢早点,辰时正刻午朝开始了。待皇上一坐定,郭资生怕别人奏本,便抢先一步出班执笏说道:“启奏陛下,臣有重大事情上奏,请陛下圣裁。”
一听有重大事情上奏,宣德皇帝立即关注道:“郭爱卿有何事要奏,说来听听。”
郭资刚要说话,忽听午门通政司方向登闻鼓楼上突然响起了鼓声。满殿的文武大臣除户部右侍郎鲍寀外,都惊异地回头望着殿外。
宣德皇帝也惊住了,是谁有天大的冤屈,竟然到皇城午门来告御状了?洪武十年太祖皇帝为政令畅通设置通政使司,接着又为通达民意,在通政司院内设置通政鼓楼,允许天下臣民到京城告御状,击鼓鸣冤。洪武十八年又颁布《大诰》,鼓励四方百姓击鼓上告贪官污吏。不过登闻鼓虽然设了,但击鼓鸣冤上告御状如果所告不实,甚或故意诬告,那一经查实,处罚也是非常严厉的,轻则笞、杖、徙,重则流放甚至杀头,所以很少有人胆大来京击登闻鼓,不想今日竟突然登闻鼓响,这击鼓之人一定是有天大冤情,不然他敢来自蹈国法熔炉么?想到这里,宣德皇帝示意刚要说话的郭资暂停,然后对通政使顾佐说道:“顾爱卿,你去将击鼓之人带来,朕要学太祖皇爷爷那样破格亲自问问,看他有何冤情!”
“是,陛下!”顾佐答应一声,匆匆下殿去了。
不一会,顾佐回来了,后面跟着今日当班值守登闻鼓的刑科给事中郎夫和锦衣卫百户钮冲,他们二人押着一个戴四方平定巾、大约四五十岁的人向大殿走来,顾佐进殿奏闻。少顷,只听锦衣卫传话卫士一个接一个传下谕旨:“宣击鼓人上殿!”
郎夫和钮冲押着击鼓人上阶,走进了大殿。那击鼓人也真是胆大,他不惊不慌地低头走到大殿上宝座丹墀前跪下,大声说道:“草民尹崇礼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来此人是尹崇礼,他告御状来了!
宣德皇帝一看,此人穿着华丽,身体肥胖,肯定是个富户,富户有何冤情?他疑惑地问道:“你叫尹崇礼?是哪里人氏?”
“草民是叫尹崇礼。是南直隶苏州府长洲县人氏。”
见尹崇礼一问一答不慌不乱,宣德皇帝不禁奇怪起来。常言道,百姓见官三声哑,何况还是面对当今皇上,看见这殿上的阵势还不吓得腿软哆嗦语无伦次?可是这人竟然毫无惧色,神情自若,他一定是个颇有见识胆大敢为的角色,这人倒不可小视,且看他如何话说。想到这里,宣德皇帝问道:“尹崇礼,你击敲登闻鼓,上京告御状,可知《大诰》条例么?”
“草民知道。”尹崇礼把手中的《大诰》律条往头顶一举回答道,“所告属实,有司嘉奖之;若有诬告,依律严惩。草民所告完全属实,不望有司嘉奖,唯望陛下圣明下诏禁止,以免祸国殃民!”
一听尹崇礼说得如此严重,宣德皇帝不禁问道:“那你说说所告何事?”
“草民告的是江南巡抚周忱和苏州知府况钟。”尹崇礼磕了一个头道,“周忱和况钟自到任伊始,便无视国家法度,不顾朝廷利益,大肆科敛小民,在江南恣意妄为,变乱成法,搞什么租赋改革,已把苏州搞得一团糟了!”
一听尹崇礼告的是有名的能吏周忱和况钟,殿上的文武大臣吃了一惊,都睁大眼睛盯着这个跪在殿上之人。
原来尹崇礼告的是周忱和况钟!宣德皇帝一听也不免吃了一惊。这周忱和况钟到江南和苏州已有一年多了,这一年多时间,虽说周、况二人屡有奏疏上达,但大多都是反映江南、苏州困状,要求减赋的事,未见治效,怎么竟弄得百姓上京告御状了?想罢,他便问道:“尹崇礼,你说具体点,到底告周忱、况钟什么罪名?”
“草民告周忱、况钟两大罪。”尹崇礼毫无畏惧,振振有词地说道,“第一,草民告周忱、况钟恣意妄为、变乱成法。苏州租税科则是太祖皇帝所定,是国家成法,已经实行六十余年了,从来没有人改动过。可是周忱、况钟一到苏州便大搞什么改革,把太祖定的规矩全变了!提出什么‘官田依民田起科’,照此办法计算,苏州一府税粮要减少一半,这不是祸国么?第二,草民告周忱、况钟二人专擅科敛,扰民害民。周忱、况钟二人擅自决定,推行什么平均加耗法,还要在额定加耗上再加一斗,对小民横征暴敛,这不是殃民么?陛下,草民等人见周忱、况钟背着您胡乱变法,居心不良,草民们忍无可忍,义愤填膺,便联名写了诉状,委派草民上京御前告状,唯请圣裁,早作决断,阻止周忱、况钟胡作非为!”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份状子高高举在头上。金英走下玉阶接过状子,呈到了宣德皇帝面前。
宣德皇帝展开状子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周忱和况钟如何在苏州变乱成法、专擅科敛的种种罪行,末尾署名的有尹崇礼、阴森、晁补仁等数十人,还一个个按着血手印呢。
看罢尹崇礼的状子,宣德皇帝立即想起上个月内阁大臣杨士奇、杨荣和通政使顾佐转呈的杨溥、周忱、陈瑄从苏州和淮安上报的,请求依宣德五年也就是去年二月诏,降苏州官田重赋和改漕粮支运为兑运的奏章,那三份奏章里把江南变法说得明明白白,为什么要变法,怎么变法,变些什么,分几步实施,理由说得十分充分,当时杨士奇、杨荣、顾佐和曾在江南担任首任巡抚五年的现任左都御史熊概都说杨溥、周忱、陈瑄三人的变法可行。但江南变法是国家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其后果非同小可。为了慎重起见,他决定将三份奏章留中不发,杨溥不是说先行试验么?让杨溥先试试也好,好则全面推行,不好则重新改回来,南杨一向沉稳持重,如无十足的把握,料想他不会孟浪。可是,今日这尹崇礼说的竟与杨溥、周忱、陈瑄三人奏章出入很大,到底谁说的是真的?此事只怕要再看看再听听再说的好。想罢,他又问道:“尹崇礼,你告的都是事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