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不出项羽所料,东城早已在楚汉大战中重归英布。
项羽仰头看城,就听见东城守将在城头上喊道:“来者可是西楚霸王项羽?”
自诛杀宋义并任上将军以来,从来没有一人直呼他的名字。现在一个小小的东城守将竟然以讽刺的口气直呼名讳,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项羽正要回骂,城头上的声音又传过来了:“项羽,当初龙且进攻九江时,烧杀抢掠,血流成河。你若不死,天理难容。”
这骂声如同滚雷一样掠过项羽的心头,方才盛怒之际欲箭射城头将军的意念顿时跌落心尘,他长叹一声,对中郎道:“不与这厮纠缠,继续东撤。”随即离开护城河,匆匆而去。
从城头上传来守城将士的笑声,接着就是讽刺的歌谣——
项羽小儿,百恶之首。
霸业未成,人心尽失。
惶惶流落,窘迫穷途。
跌落平阳,分食于狗。
……
项羽连回骂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汉军已紧咬不放,马蹄声让跟随项羽的二十八名军士心惊肉跳,似乎时刻都有死于混战之中的危险。
项羽走在队伍前面,军伍跟着他一直跑了六十里,才到了一个地处半山坡的村落前。村子因连绵的战事已经荒芜了,隔着数十丈远,可以看见一片枯黄的蒿草。
“这是何处?”
中郎催马上前,看了看矗立在路边的界石,禀报说这村名叫下马铺。
“遣人进去看看!”
中郎带了三五轻骑在村中转了一圈,回来禀报,说村里已无多少百姓,只有几位老弱病残的耄耋之人。
项羽挥了挥手道:“进村休息一下,将哨位布置在蒿草丛中。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启程。”
项羽一行刚刚在村中间坐定,嚼着麦饼,探哨就来禀报,说汉军已将下马铺包围。
“最近者多少?”
“最近者约一里。”
“呵呵!”项羽喝了一口热水,笑了。
中郎见状问道:“大敌当前,大王为何发笑?”
“我笑夏侯婴欲仿效韩信,围而不打,想乱我军心。诸位且借这个机会歇息用餐,待天黑后冲出重围。”
中郎小心翼翼劝道:“此地乃昔日九江国旧地,民风刁悍。大王还是早些撤走为好。”
项羽抑郁地问道:“汉军大兵重围,你觉得我军可以突出重围么?”
中郎猜不透项羽要表达什么,生怕一句话说错,招来杀身之祸,忙道:“我大楚经天纬地,德配长久,岂能覆亡?”
“你不信天意?”项羽说着站起来,望着帐外阴沉沉的天又道,“你不信,但寡人信。我从起兵至今已经八年,大小七十余战,未尝败北,遂称霸天下。今困于此,非我不会打仗,而是天要亡我!”
中郎闻言,并不辩解。他是在韩信离开后才来到项羽身边的,朝夕跟随,他十分清楚项羽的性格。他从来不承认自己的过错,又怎么可能希图他对败北的原因作出反思呢?他也曾想过要离开项羽,可祖父当年遗训,忠臣不事二主,他下不了在大王最困难时离开的决心。
项羽在沉默良久后又说话了:“既然天要亡楚,寡人就要痛快一战,为诸君击溃包围,斩将折旗,以见证非是我不善战也。”
中郎十分吃惊,在如此情势下,项羽依旧英雄气概不减,战锋甚锐,让他生出瞬间的感动。
“大王!”
他欲上前拦住,却被项羽那一双冰一样的眼睛吓退了:“不用片刻,寡人就能取汉将首级。”
项羽当即将随行二十八人分为四批,向四个方向冲击。他擎起手中的长戟,沙哑着嗓子手指着东方道:“看见了吗?由下马铺往东有一座山峰。你等突出重围后,在山东会合。”
年轻的骑随们抬眼望去,战尘被肩的项羽一脸杀气,似乎不是突围,而是迎接一场即将到来的胜利。轻骑们被深深地感染了,似乎恐惧和寂寞一下子都无影无踪,泛起在他们心头的只有一个信念:“杀尽汉军。”
“出发!”项羽用双脚一夹乌骓马,“嗖”的一声窜出蒿草,腾龙般地冲进了汉军军阵。仿佛一阵飓风,倏地就掠过汉军将士头顶;仿佛一只猛虎,每一声长啸都会带出一阵狂飙;仿佛一阵惊雷,每一声怒吼之后都是暴雨如注。寒光闪处,人头落地;长戟所指,血肉横飞。半个时辰后,项羽就杀出一片空地。他策动乌骓马,在尸横遍野的空间飞驰一圈,仰天大笑道:“不怕死的上来。”
汉军将士们惊呆了,远远地吆喝,但没有一人敢出战。
可年轻的骑士们退回来了,他们奋力拼杀,却不敌蜂拥而上的汉军。他们望着站在空间中心的项羽,只是喘着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项羽厉声问道:“你等惧怕了么?”
没有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