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赤,你有话要对父汗说?”成吉思汗敏锐地觉察到术赤其实整个晚上都试图对他说些什么。
术赤略一犹豫:“嗯。”
“说吧。”
“我想单独跟您谈谈。”
“哦?也好。”
察合台三兄弟知趣地起身告辞了,偌大的屋中只留下成吉思汗和他的长子。
成吉思汗舒适地靠在椅背上,探询地注视着儿子。
术赤正襟危坐:“父汗,儿臣想……”
“术赤,”成吉思汗不高兴地打断了儿子的话头,“这里没旁人,你能不能随便点。”
“哦。”术赤像故意气父亲似的,愈发毕恭毕敬。
成吉思汗无可奈何:“你接着说。”
“父汗,攻打花剌子模以来,您不觉得我们杀人太多了吗?”
成吉思汗愣愣地望着儿子。这是问他还是谴责他?
“在不抵抗的情况下,我一般都会饶敌人一命的。”他心平气和地说。
“儿臣明白。但有些城市的守军尽管有过敌对行为,倘若投降还是应该饶命的。”成吉思汗知道儿子指的是撒马尔罕守将脱盖罕及其所率突厥雇佣军全部被杀之事。
“突厥是支持摩诃末·沙的。我对突厥雇佣军采取了斩尽杀绝的策略,无非是为了给突厥国王一个警告,阻止他再向花剌子模提供帮助。”成吉思汗不慌不忙地解释。
“这样做太残忍了。”
“战争不能心慈手软。”
术赤换了方式:“我们的部队洗劫城市,杀人放火,马蹄过处,满目疮痍。我们守着这样的废墟又有什么用处?保护它难道不比摧毁它更具价值,更有意义吗?”
“术赤,你这样觉得?”成吉思汗惊讶地反问。心里想的却是,蒙军的兵力不足以分兵占据各个城市。倘若不能给这些城市以致命打击,只怕疯狂的反扑就会为时不远。
“是的。”术赤直率地回道。
“我要考虑你的建议。你说留下阿里火者管理昔格纳黑城,效果如何?”
“城市恢复了平静,敌对情绪有所缓和。”
“可惜阿三……”
“阿三之死,儿臣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阿三出生在昔格纳黑,希望家乡免受战火,主动请求进城谕降,结果……”
“我清楚这个。术赤,不久你们要去攻打玉龙杰赤,那里以后将是你的封地,你好自为之吧。”
术赤站起,深深地注视着父亲:“儿臣以为会同您发生争吵。”他诚实地说。
“我料到了。那是你希望的结果,对吗?”成吉思汗宽容狡黠地笑了。
术赤垂下头:“近来儿臣常常在想,如果儿臣起来反对您,会不会尚未动手就身首异处呢?”他说完这句话,恭敬地施礼退下。
成吉思汗呆靠在椅背上,费力地琢磨着儿子话中的深意。
术赤走到门边又停住了。他回过头,长久地凝视着父亲,眼神中满是凄楚、留恋、诀别和刻骨铭心的挚爱。
成吉思汗偶一抬头,见儿子神情有异,急忙问:“术赤,你怎么了?你还有话说?”
术赤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父汗,您以后尽量少出猎,千万注意自己的安全。战争结束后,您一定要回到克鲁伦河畔。”
成吉思汗又是一愣。没等他再说什么,术赤已经离去了。
一直忍耐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一颗心痛得无处安放又无处躲藏,术赤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了马厩前。
他抱住了爱马的脖子。这匹马是父亲西征前赐给他的,也是哲别从西辽征用的一千匹白口栗色战马中最优秀的一匹。无论什么东西,父亲从来都会把最好的一个留给他,从来如此。而他,需要的却只是一个清白无瑕的身世。
从小到大,无论受到多少委屈,他都会默默地咽进肚子。唯有此时,他再也无法掩藏满腹悲伤,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与父亲从此再不会相见。
对不起,对不起!父亲,请原谅我的不孝!可是,无论将来我身在何处,纵然是死,都请你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决不会有第二个人比我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