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地说,是得意。”
公主放下心来,眼睛里闪动着欣慰的笑意。
她一向对我的天赋充满信心。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在我的世界里是一个孤独的人,当我面对着那些尚未完成的作品时,从设计到整个制作过程,我都会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可以说,经我完成的每一件首饰、挂饰、金银玉器都凝聚着我的心血,只有回到她的身边,我才可以放松一下疲惫的身心。
我挽着公主的手臂,一起向婚帐走去。在闲适的、沉默的片刻,我悄悄从侧面打量着公主。
当然,像每次参加宴会时一样,公主略施粉黛,庄重如旧。突然,我发现她的鬓角多了几根长长的白发,眼角周围也出现了细细的鱼尾纹。我吃惊地望着它们。白发和鱼尾纹,这是我过去不曾注意到的,原来岁月并没有放过公主,在她的身上悄悄留下了痕迹。
只是,我和沙哈鲁、阿依莱、兀鲁伯、赛一样,我们都只知道索取她的爱,索取她的理解,用她的活力滋养我们自己,却忽略了她其实是个女人,她必定会在时光的磨砺中一天天老去。
是的,就像我们的太祖母,我们的祖母,我们的母亲一样,她同样会变得衰弱、苍老,甚至有一天会永远离开我们。而我们,在她与我们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又曾经为她做了些什么呢?
我的心颤抖了,扶着她的手臂也微微颤抖,公主回头看看我,诧异地问:“塞西娅,你怎么了?”
我强行将涌到眼眶的泪水忍了回去,我不能说,我宁愿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得到消息的哈里勒出来迎接欧乙拉公主,他看到欧乙拉公主的第一句话是:“公主,看来,这件外套和披肩都很适合您。”
公主向他微笑:“是啊,很美。谢谢你,哈里勒。”
原来,外套和披肩都是哈里勒专门请人为欧乙拉公主量身定做的,难怪我之前确实没有看见过呢。
为了让公主出席他的婚礼又与昔日有所不同,哈里勒可谓煞费苦心了。
哈里勒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急忙松开公主的手臂,让新郎官亲自将公主引入婚帐。
宫里的规矩我懂,我必须跟在公主后面进去。在婚帐中,我有我的位置,一般都在公主后面一排或后面两排,那里桌子是几张长条桌拼接而成,我将和另外得到邀请但是身份还不足以坐在最前面的女宾共用它们。
进入婚帐,我才恍然发现,公主和我是最后到的。公主姗姗来迟并不是她为人处世的风格,我猜测,一定是哈里勒有意让她最后一个出现,以此让所有人看到他对她设计救走兀鲁伯的宽容和大度。
公主跟随在哈里勒的身后,步履款款地通过婚帐中央狭长的过道,走向自己的位置。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她都是这般仪态万方、从容娴静。他们走过时,几乎所有的宾客——除了皮儿王子和新娘——全都起立向他们行礼致敬。
这样的尊重,一半是给哈里勒,一半是给公主。
对于哈里勒,毋庸置疑,人们尊敬他自然因为他是哈里勒王。对于公主,所有尊重的背后恐怕就别有一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味。
一方面,人们为公主能来参加婚宴而高兴,她的出现使生活在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帖木儿王在世时的强盛时代。另一方面,人们愿意对这个柔弱女人隐藏的勇气表示出恰如其分的敬意。
哈里勒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婚帐正中新娘子的身边坐下来。欧乙拉公主礼貌地向宾客们一一颔首回礼,也向新娘子行礼,当她准备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时,她看到了皮儿王子。
皮儿王子努力挺直了开始变得佝偻的身体,干涩的嘴唇微微翕动着,百感交集地望着她。他的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因此一开始,公主并没有认出他来。
皮儿王子向公主点了点头,公主走到他的面前。
“皮儿,是你吗?”她惊诧地问。
“是我,公主,您……”皮儿欲言又止。
此时此地的重逢,物是人非,一切尽在不言中。一时间,皮儿和公主都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公主关切的目光长久地落在皮儿的脸上,片刻,不无忧虑地问:“皮儿,你还好吗?”
皮儿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婚宴的司礼官走到欧乙拉公主身边,压低声音提醒她:“婚礼就要开始了,请您……请您入席吧。”
欧乙拉公主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哈里勒,哈里勒和新娘子居中高坐,不动声色,眼睛里却闪着点点光亮。
公主不能违拗哈里勒的心意,歉意地向皮儿点点头,随着司礼官回到座位上。皮儿也沮丧地坐下来,在他坐下来时,我看见他的肩头猛烈地颤动了一下。
司礼官宣布婚礼开始,与宴的宾客全体起立,用歌声和美酒祝福哈里勒和他的新娘百年好合。新娘子穿着大红的礼服,佩戴着我为她设计的所有首饰,正如我预言的那样,这些首饰为她增色不少,使她显得娇艳动人。
我奇怪妃主罕则黛怎么没有在她儿子的婚礼上出现?这似乎有些不正常。仔细想想,恍然大悟。
真是的,我怎么差点儿就忘了,哈里勒与皮儿,原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啊。
哈里勒与皮儿,他们可都是罕则黛的亲生骨肉。
面对兄弟阋墙,一个母亲,又该如何处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