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
“我实说吧,如果你们不是擒住你家主人来投,我纵或不用你们,也决不会杀你们。现在,我且容不得你们!来人,将他们推出去!”
凄厉的哀求声渐渐远去,帐中重新归于寂静。成吉思汗离开自己的座位,走到札木合面前,札木合望着他,脸上露出一丝赞赏的笑容。
成吉思汗伸手接过斡歌连递上的弯刀,亲自为札木合割开捆绑的绳索。札木合一边活动着麻木的双臂,一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多谢大汗,我已被绑许多时日了。”
只此一句,成吉思汗顿生恻隐:“安答请入座叙谈。”
“不可。我乃大汗死敌,今为阶下囚,岂能再受宾朋之礼?若大汗真的顾念往日情义,请尽早赐我一死,除此,我别无所求。”
“安答何出此言?”
“大汗若不杀我,与大汗实有百害而无一利。我败在大汗手下,是败在草原上最强大的力量之下,总算为我自己留下些许体面。苟且偷生之心,从被家奴出卖时起就已**然无存。我与你争斗了近二十年,现在才明白长生天为何会选择你!得人心者得天下,强权与民心较量的结果,长生天选择了草原的共主。而我,唯一能够聊以**的是我曾经奋斗过,尽管我失败了,但败在你的手下,我虽败犹荣。”
成吉思汗宽容地笑了:“此一时,彼一时,过去的事我不愿总放在心上。安答连日疲乏,不如先去休息,我们改日再叙。”
札木合欲言又止,不觉无声地叹了口气。
目送侍卫带出札木合,成吉思汗扫视着帐中众将臣,略显疲乏地问:“你们说说看该如何处置札木合?木华黎,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木华黎起身,直率地回道:“大汗,札木合不可留!如今征伐大计已定,正宜对内整饬军务,对外清除一切后顾隐忧。札木合乃一世枭雄,蒙古百姓对他恨之入骨,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安民心。札木合只凭如簧巧舌,就一次次将整个草原推入战火,无数冤魂的亲人只知札木合为罪魁。大汗切不可为一己私谊而负千万民心。”
成吉思汗默然听着,终究下不了决心:“博尔术,你说呢?”
博尔术犹豫片刻,起身谨慎地回道:“大汗,依臣之见,札木合虽罪在不赦,然他终究是草原英杰,莫如将其生死交与天定,天留则留,天杀则杀,如此,既可上达天意,又可下服民心。”
“好!就依博尔术所奏,明日我将亲自祭天问卜。”
一旦走上会神的法台,豁尔赤就不再是那个和蔼风趣的普通人了,他的周身似乎都被笼罩上了神秘的色彩。是啊,他可以自由来往于天地之间,亲聆神的教诲,然后将它布达于人间,他是神的使者,每一个最庄严、最神圣的场合,他的权力都是至高无上的。在笃信长生天的草原人的心目中,一个通天巫的言行无不代表着长生天的意志。
豁尔赤在等待长生天的明示。凝固的只有心情。
太阳没有停步,但谁也无暇感受它沉缓的移动。
从日薄西山到繁星点点,人们虔诚地等待着通天巫归来。
起风了。盘腿坐在法台下的成吉思汗下意识地拉了拉身上的大氅。
谁也不知道等待的时间会有多久。
终于,闭目入定的豁尔赤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蓦然睁开双眼。
所有的人不觉精神一振,紧张地抬头仰视着刚刚从天上返回人间的通天巫,无限敬畏与期盼都流露于不安的静默中。
豁尔赤开口了,声音玄净清朗,与往日不同的是,这一刻如同带着秋夜的寒气:“我给你们带回了神的传谕。神责备我说:一只独角青牛顶翻了札木合的车帐,大叫‘还吾角来’!同时,另有一只白色犍牛驮来了铁木真,大叫‘奉天命送汝主来统治四方’!神的启示,你难道忘记了?札木合已经完成了他在地上的使命,他该回到天上来。明日日落时分,就是札木合归天之时。”
通天巫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在渐渐吞没一切的黑暗中,成吉思汗保持着原有的坐姿一动不动。
豁尔赤什么时候走的,他全然不知,他只是默然坐着,坐着……
众人谁也不敢动。木华黎碰碰博尔术,博尔术会意,试着唤道:“大汗。”
“唔……”成吉思汗的声音竟十分温和,“你们都回去吧。”
“您呢?”
“我不急,略待一会儿。”
众人闻命,纷纷离去,只有博尔术、斡歌连和众侍卫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晨曦涂上了遥远的天际,将夜色中混为一体的草原和天空划开了鲜明的界限。可以看清成吉思汗的脸了,奇怪的是这张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感情。
“大汗,天亮了。”博尔术也不知自己怎会冒出这么一句。
成吉思汗向他笑笑:“是啊,该回去了。”
博尔术欲搀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已经站起,独自走了,再无一句话。
博尔术与斡歌连彼此对望,难掩满目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