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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大军渡过湍急的黄河,准备攻取西夏首都兴庆府。成吉思汗再次表现出他的深谋远虑,过河后他并未直接去攻兴庆府,而是只派少数部队监视其城,他自己则亲提大军向西挺进,以彻底切断西夏军的退路,形成对兴庆府的大包围之势。
部队星夜兼程。
数万将士,无边无际,车帐如云,遮天蔽日。
大军正中,是由九匹战马拉着的一座洁白宽阔的车帐。帐中,成吉思汗正在闭目养神,自攻下灵州,他的健康每况愈下,精力大不如前。
过去,他从没有追忆往昔的习惯,只有在病后,他才有了沉思默想的时间。而今再回顾自己的一生,总觉如梦似幻,唯独谈不上什么遗憾。
从很小的时候起,看到听到接触到的都是征伐杀戮。父亲去世后家道的骤然衰落,使他意识到实力的重要。实力从此成为他孜孜以求的目标。深明大义的母亲教育他要自尊自强,他做到了,而且凭借高贵血统的号召力和自身不懈的努力,他获得了成功——非比寻常的成功。
迎娶孛儿帖时,岳父说,用统一的蒙古草原作为给孛儿帖的聘礼,消灭克烈部那年他把聘礼交给了岳父。无数次置之于死地而后生的磨难,使他日趋成熟和坚定。草原群雄被他一一剪除,西夏、金、花剌子模向他俯首称臣,鲜血白骨本应看惯,可为什么仍然不能泯灭他内心的挚爱深情?他爱妻子儿女,爱兄弟朋友。合赤温,他第一个失去的亲兄弟,他是多么善良敦厚;札木合,他们三次结义,先友后敌,他们之间多少恩怨,都随蒙古草原的统一化作刻骨铭心的追忆;还有“四杰”,还有忽兰和术赤……死,早已不是一个陌生的字眼,做人难免留恋生,死是解脱也是休息,在故乡他热爱的不儿罕山长眠,倾听松涛浅语低吟,未尝不是一种乐趣。
生命易逝,如同朝露,只要生而无憾,死又何惧?但此时此刻,他确实很想博尔术、木华黎,很想在远征钦察时病故的爱将哲别和在统一蒙古的过程中牺牲的义弟博罗忽,他们曾为他的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也想他的孙子南图赣,他还那么年轻,如花似锦的年龄,却永远长眠在异国的土地。他更想他的术赤,术赤是他痛苦和快乐的根源,从来如此。夫人说得很对,他根本不能指望他那些衣金衣、就美食的后代记住他,身后之事,虑之无益,虑之无及……
大军正在途中,忽报薛暗求见,成吉思汗又惊又喜,急忙传他入见。他问薛暗:“孩子,你怎么回来了?”
薛暗跪禀:“臣回辽东,日夜挂念大汗,寝食难安。再说辽东之地近几年经臣母苦心经营,所任官吏皆忠诚贤能,十分太平富足,臣每日无所事事,极想早日回到大汗身边。臣父虽有遗命,要臣继承王位,然臣对王位毫无兴趣。来前臣已禀明母亲,由善哥接替父位,从此臣就留在大汗身边。”
“你有此心,我深感欣慰。你先下去休息一会儿,我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必也累了。一会儿我让迪格给你预备酒饭,我亲自为你接风。”
薛暗与迪格会意地对对眼神:“臣一点也不累,臣想先见见善哥几人。另外,臣听说我军正要攻打德顺,臣愿请缨,望大汗恩准。”
迪格也说:“臣愿与薛暗共领先锋。”
成吉思汗欣然应允:“好吧,我拨‘怯薛军’归你俩指挥。”
蒙军围困德顺,在此坚守的节度使马肩龙急忙修书往京城求援。三天后,马肩龙终因待援不至,城**亡,死时身中数箭。
成吉思汗因迪格、薛暗战功卓著,命他二人协助三王爷别勒古台指挥军队。薛暗在劝说弟弟们回返辽东时遇到了点小麻烦,他们谁也不肯回去。最后,薛暗好说歹说总算劝动善哥踏上了回返辽东之旅。
四月末,蒙古大军包围兴庆府。
如今的兴庆府已成孤城一座,守军犹如瓮中之鳖,成吉思汗对夏末帝采取了逼和兼用的手段,并未认真组织强攻。
六月,成吉思汗因体力不支,接受刘仲禄和耶律楚材的建议,到六盘山养病,此后,他再未直接指挥任何战斗。不久,金求和使者来到六盘山,成吉思汗没有亲自接见他们,只吩咐代为接待的斡歌连要待之以礼。此时的成吉思汗已极度厌倦战事。金使献上的礼物中有一盘光彩夺目、堪称极品的珍珠,斡歌连奉命献给耶遂。耶遂捧着玉盘木然呆立,如今,比这盘珍珠珍贵千万倍的是她丈夫的生命。
成吉思汗唤爱妃过来,笑道:“好漂亮的珍珠,”他从中拣出一颗最大的,“这颗缀在你孛哈(帽子)上,一定与你很相称。”
耶遂接过来,放回盘中,然后打开帐门走出去。她注视着围聚在车帐周围的护帐武士,将一盘珍珠尽皆倾撒在车帐前的草地上:“这些属于你们了。回去后送给你们的母亲、妻子、姐妹。”
“你这是……”
耶遂慢慢走回来,跪在成吉思汗身边,紧紧握住了他的双手:“大汗,珍珠对臣妾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如果有一天,臣妾再不用装扮自己,留下这些珍珠又能用来做什么呢?臣妾早已想好了,您活在世上一日,臣妾陪您一日,如果您……臣妾自会为自己安排好一切。”
“不可以……”
“臣妾心意已决。臣妾一生,只为一人而活。”
“耶遂啊,你怎会这样傻!”
“直到今天,您才知道臣妾傻吗?”
成吉思汗感动地将爱妃拥在怀中。
七月,成吉思汗下六盘山到清水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