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里“病”字的书写,就是一个“人”加一张“床”,意即人在生病后,就离不开床。孙思邈的一辈子,就在跟这个字做斗争。在长达100多年的漫长实践中,他越来越坚信:人间虽无药王,却有暖医。
三
长安城南一箭之地,便是绵延五百里的终南山,它守护着周秦汉唐诸朝,注视着城中发生的一切。长安城与终南山,一个繁荣灿烂,一个超然脱俗,分别代表人间与仙界,现实与理想。
在长安城与终南山之间有一个小平原,历来都是达官贵人兴建楼堂馆所的重点区域。在唐朝,如果你在城南没有一个小别墅,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有钱人。
那也是文人墨客常去的地方,韩愈老师去参观后就连夜写了一首很著名的诗。
游太平公主山庄
公主当年欲占春,
故将台榭押城閨,
欲知前面花多少,
直到南山不属人。
对那些求取功名、实现人生价值的读书人而言,虽然身在熙熙攘攘的长安,但一抬头便能望见终南山的尘外之世,一呼一吸之间,灵魂总能得到片刻安定。
城里的人在看山,山上的人又何尝不在看着这些红尘男女?
终南山历来有很多隐士,他们颇得伯夷叔齐的风骨,很少过问山下的变幻。
据说到21世纪初,那里还有6000名隐士,住着简单的农舍和茅草屋。有的更绝,直接住山洞。隐士们吃的也很简单,埋几个土豆,种几棵芹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马特达蒙在火星上的生活现场。
对于终南山的隐士们,美国人比尔·波特在《空谷幽兰》中有过详尽描述,说他们是一群离上帝很近的人。俗话说,十隐九道,西方人眼中的上帝,大抵相当于隐士们心中的天师。
终南山的隐士传统,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几千年了。人民医生孙思邈就是其中非常著名的一位,他一辈子的主要时间,都在终南山隐居。跟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时刻与外界联系着,因为他要用自己的医术来拯救世人,这是他活着的意义。
生活中,孙老师是一个彻底的环保主义者——他从来不用动物入药,在他的实验室里,没有小白鼠,只有小白菜。为了验证这个传闻,《大唐日报》两个记者曾伪装成病人,与孙老师有过一次有趣的对谈。问题很多很多,但囚徒现在只记得两个。
记者虎牙:凡是搞医药研究的,都是用动物做试验,您直接用药物进行人体试验,会不会有风险?
孙医生:杀害动物是一种令人发指的恶行,用动物做试验,是典型的以杀生求生存(“损彼益己,物情同患,况于人呼!夫杀生求生,去生更远”)。
记者獠牙:在您看来,是不是全天下的人都是病人?
孙医生:没有人不生病,但据我100多年来的观察,人们身体上的病好治,相比之下,心理上的病更难防。
记者虎牙及獠牙(异口同声):您的意思是?
孙医生:医生只医病,但不医命。人生在世的种种苦恼,包括大多数疾病。其实都跟心理休戚相关。
后来这篇报道刊登在《大唐日报》的头版,标题是“为什么说你们都是心病患者——隐士神医孙思邈同志暗访记"。
一看就是标题党,但这篇报道一石击起千层浪,后来还入选大唐好新闻一等奖。
按孙神医的说法,长安城满城皆病人。
四
孙医生这么说是有理由的,100年来,他看惯了病人的痛苦。
病人来自各行各业,有裤腿上还沾着泥的老农,有面呈菜色的读书人,有报表不离手的老板,还有很多夹着公文包的朝廷干部。至少有三个朝代的五个皇帝请孙医生下山做官,这种天下人梦寐以求的offer,全被孙医生拒绝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他听人说过太多官场的尔虞我诈,每天斗得你死我活才肯罢休,他怎么可能放弃这自由身去赴那场灾难,做一个长安病人?相比之下,他更爱自己的隐居生活——
他的茅草屋搭建在一个普通山坳的后面,海拔及经纬度不明。时间对他来说也没有概念,只知道每天清晨,屋外的小鸟开始叽叽喳喳,那是提醒他,工作时间到了。
他洗好脸,刷好牙,整理好药箱,戴一顶白色的大草帽就出门了,有太多的病人等着他。
门没有上锁,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印度佛经和一些草药,就是患者送来的大量锦旗,墙上根本没地方挂,就堆在床下了事。
他喜欢一个人钻研佛经,觉得佛学能很好地指导自己的行诊。在深入思考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病症的关系之后,他写下很多感悟和心得。他认为,一个医生不应该分“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而应该一视同仁。他觉得,既然选择做一个医生,就不应该有太多欲望,须以解除病人痛苦为唯一职责,因为“人命至重,有贵千金"。
《大唐医药报》曾为他开设医德专栏,编辑们只知道这个笔名为“十常先生”的人思想深邃,文笔流畅,也不要稿费,他们始终不知道这个作者其实就是孙思邈。
为了让更多人认识病与人的关系,他甚至想开一个“暖医热线”,后来因为条件实在有限而作罢。
……
做这些事的时候,孙思邈的年龄已经接近九旬。但从外表上看,他红光满面,健步如飞,就像一个40岁的中年人。以至于唐太宗李世民,就是那个发动政变上位的著名皇帝,上个星期在召见他时,看他的皮肤气色好得爆棚,不由得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