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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江北察访(第3页)

韩非子一副呆板形容的出现,使辛弃疾悚然联想到“暗中煽动”的曾觌,心神更加悚然了。曾觌其人,原是皇上为建王时王府的内知客,是建王亲信的侍臣;建王禅得皇位后,即任知閤门事兼干办皇城司,掌管朝会、游幸、宴享赞相礼仪和拱卫皇城,以内侍遣亲信士卒侦察臣民动静,为皇帝耳目。前年因与知閤事龙大渊朋比为奸,恃宠而骄、广收贿赂事发,出任淮西副总管,此时返回临安,再现猖狂,再炼冤狱,实堪忧啊!忧者,不唯是辛弃疾的命运,不唯是《美芹十论》的命运,更株连着几十位亲朋师友的命运啊!辛弃疾忘却了前来送信的夏中玉和辛茂嘉,忘却了正在驿馆内按照他的吩咐“大摆宴席”的妻子范若水,他全然陷于厄运临头的痛苦懵懂中,任暴风雪肆虐扑来。

驿馆里忙碌的范若水,突然想起她的心切“临安来信”的辛郎,急忙吩咐辛茂嘉出驿馆召唤。辛茂嘉跑出驿馆,在暴风雪中举目张望,不见一个人影。他惊慌地透过肆虐的暴风雪仔细搜寻,忽见门外左边不远处一株雪压冰挂的槐树下,堆起了一个雪人。他心惊肉跳地蹚着积雪奔向“雪人”,并大声呼唤着。辛弃疾猛省,转过头来,把冻僵的手中的信函塞进怀中,他的双腿已是扎扎实实地冻僵了。辛茂嘉扑上前来,把辛弃疾从深没的积雪中拖出,并为兄长拍打头上、肩上、身上的积雪。他衣裤上的积雪已冻结一层寒冰,宛若一件晶莹的银甲。辛茂嘉情急,躬身扛起冻僵的辛弃疾走向驿馆。

辛弃疾被辛茂嘉扛进驿馆,周身雪水淋淋地倚在坐椅上。范若水、夏中玉和驿馆的仆役们都看呆了。范若水扑向丈夫,心痛而怜怨地双拳捶打着辛弃疾的胸膛泣诉:“你,你这是犯傻啊!”

辛弃疾身热了,心热了,四肢不再麻木僵硬了。他望着妻子笑语:“唐代诗人李白有诗曰:‘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夫人,我们这金牛山的雪花也不小啊,也有着‘北风号怒天上来’的气势,劳夫人提心吊胆地牵挂了。快扶我进屋换下这身上的冰雪铠甲,参加迎接中玉大弟的酒宴啊!”

范若水也读过李白的这首诗作《北风行》,也赞赏李白在这首诗作中展现的丰富的想象、炽热的情感和浪漫豪放的个性,辛弃疾引用这首诗作的豪情豪气,特别是“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两句,惹得她哭笑不得!她嗔怪地望着她的辛郎,在夏中玉、辛茂嘉和驿馆仆役的欢笑声中,搀扶着她的辛郎走进寝居。

迎接夏中玉的“大摆宴席”在驿馆厨房一侧的一间狭小的餐厅举行。几支烛光驱散了夜初的昏暗,一盆炭火驱散了阴沉的寒冷,一张餐桌、四把座椅干净整洁,餐桌上的酒肴展现了山野村镇驿馆酒宴的特色:佳肴六大盘一豆豉豆腐、蒜蓉粉丝、辣瓜儿、莼菜笋、爆竹藕卷、腊肉雪里蕻;美酒一坛,名曰“金牛清酿”,为金牛垤烧锅酿制,性醇而烈;面食二样,一为藕粉圆子,一为五香烙饼。这般规模水平,在这暴雪断路、暴风封门的隆冬时日,驿馆确实是尽其所有了。

辛弃疾、夏中玉、范若水、辛茂嘉礼让入席,各据一方;夏中玉居首位,辛弃疾、范若水居左右陪席,辛茂嘉居下席,依礼举杯,豪放而欢。

辛弃疾此时已是块垒堵心,在感觉上已有“剑悬头顶”之危。但他不愿破坏一个月来兄弟朋友难有的一次欢聚,更不愿破坏夏中玉冒着暴风雪送来讯息的兴致。他在借酒消愁、借酒忘忧,在举杯豪饮中依然带有勃勃豪情和虎虎生气。

酒能消愁,酒能助兴,酒能掩饰痛苦,酒能张扬追求,觥筹交错,共抒友情。二更鼓响,辛弃疾和夏中玉已有七分醉意,相约来年春天,共作“六合西楼”之游,以豪饮击掌之欢,礼成了今晚这个酒宴的**。

辛茂嘉搀扶着夏中玉走进楼上一间雅室,夏中玉带着七分醉意倒卧在床榻上;辛茂嘉为其脱靴、置枕、盖被后,自己也带着几分醉意倒卧在相邻的床榻上。须臾,屋内对床相应地发出了雷霆般酣睡的鼾声。

辛弃疾和范若水相扶相搀地走向寝居。在走进寝居的刹那间,辛弃疾的神情骤然清醒了,他长长地吁了一声叹息,颓然地躺在宽大的床榻上。范若水惊异而语:“你没有酒醉吧?”

辛弃疾苦笑点头,从怀中取出“临安来函”呈于妻子。范若水接过信笺,坐在床榻边细览,久待久盼的讯息原是碎心断肠的噩耗啊!“越职言事之罪”六字闯人眼帘,一阵寒气凜身凜心,她双手发抖,信笺落地,烛台落地,室内一片漆黑。她浑身战栗,跌倒在丈夫身边,哽咽出声,泪水横流。

窗外的北风号吼着,暴雪撞击着窗扉,给黑暗的寝居增添了一层寒冷。辛弃疾抚抱着胸前的妻子轻声低吟:

倦客新丰,貂裘敝,征尘满目。弹短铁,青蛇三尺,浩歌谁续?不念英雄江左老,用之可以尊中国。叹诗书、万卷致君人,翻沉陆。休感慨,浇醽酴。人易老,欢难足。有玉人怜我,为簪黄菊。且置请缨封万户,竟须卖剑酧黄犊。甚当年、寂寞贾长沙,伤时哭。

悲愤而痛苦,好一首神奇美妙的《满江红》啊!范若水点亮蜡烛,伏案、展纸、提笔、濡墨,一字不漏地将该词追记于纸上,凝神欣赏,凝神思索,心头蓦地呈现出一幅幅牵动心弦的历史画面——

“倦客新丰。”这是唐代谋臣马周落魄潦倒、倦居长安新丰旅舍饮酒浇愁的情景啊!唐代诗人李贺曾有诗句为马周鸣不平:“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天老地荒无人识。”可有谁知道,辛郎今日之倦居金牛驿馆,忍着生死莫测的痛苦,为了友朋亲人的开心豪饮作兴啊!

“貂裘敝,征尘满目。”这是战国时期纵横家苏秦(字季子)游说秦王不成,黄金用尽、貂裘破烂、失意而归的狼狈情景啊!本朝诗词大家苏轼曾为苏秦的失意唱出同情之歌:“炙手无人傍屋头,萧萧晚雨脱梧楸,谁怜季子敝貂裘。”当年的苏秦,在萧萧晚雨中,尚有一件破旧的貂裘驱凉。天可怜见,今夜的辛郎连一件暴风雪浸湿中替换的衣衫也没有啊!

“弹短铗,青蛇三尺,浩歌谁续。”自然是战国时期齐国孟尝君(田文)的门客冯驩(亦名冯谖)弹铗高歌的情景了:“长铗归来乎,食无鱼”“长铗归来乎,出无舆”“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怀才不遇之象尽显矣!青史有情,潦倒的马周,失意的苏秦,弹铗的冯驩,延续了历史上一种铮铮作响的忠愤不平之歌。天可怜见,命运凄冷坎坷的辛郎,不也延续高吟着这悲壮忠愤的铮铮浩歌吗?

“不念英雄江左老,用之可以尊中国。”这不就是辛郎延续唱出的铮铮浩歌吗?岳飞“老”于风波亭,韩世忠“老”于湖滨寓所,张浚“老”于贬途小店,无数英雄豪杰“老”于报国无门和荒唐的和议中。血泪的江左,寂寞的江左,纸醉金迷的江左啊!

“叹诗书万卷致君人。”辛郎又在唱悲愤不平的浩歌了。一代人杰苏东坡,曾有过“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的自信自负,几经贬逐之后,终于悟出了“读书万卷不读律,致君尧舜终无术”的可哀和无奈。

“翻沉陆。”沉重而悲怆的字句啊!一个“翻”字,揭示了西汉武帝时街头奇才东方朔(字曼倩冤“避世金马门”的凄凉和汉武帝识才、爱才、忌才、埋才的可怕渊薮。史载东方朔以街头异士好古书、爱经术、多外家之语进入长安,以公车上书三千奏牍进见汉武帝,以诙谐滑稽之风赢得帝喜,以奇谋奇智之才解帝之难,内政外交建树卓然,遂以太中大夫之职侍于帝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群臣称东方朔为狂人,帝亦目之为狂,遂建金马门居养而羁之。《史记》有载:东方朔“酒酣,据地而歌曰:陆沉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其奇才奇智,埋没于金马门,惜哉!究其因,在汉武帝眼里,东方朔毕竟是一个街头杂耍啊!以古论今,辛郎在当今皇上的心中……

“休感慨,浇醽醁(ling2,lu4),人易老,欢难足。”辛郎以酒浇愁了,故有今夜的豪饮。愁上添愁,故请出了一生坎坷的诗词大家苏轼,心灵相通地想到了苏轼的词句:“浅霜侵绿,发少仍新沐。冠直缝,巾横幅,美人怜我老,玉手簪黄菊……”并化为“有玉人怜我,为簪黄菊”的哀叹。可怜的辛郎,在这隆冬的暴风雪中,哪里还有傲霜的黄菊,怜惜你的,只有不尽不干的泪水啊……

“且置请缨封万户。”辛郎伤心了,心冷了。西汉博士弟子终军(字子云)上书汉武帝评论国事,请缨杀敌,奉命出使南越国,晓谕南越王举国内附的光辉业绩和机遇与自己已无缘了。当今皇帝赐予的,可能只是“越职言事”的罪罚……

“竟须卖剑酬黄犊。”辛郎在忍恨而自觅慰藉啊!他从西汉渤海太守龚遂(字少卿)那里似乎觅得了这种慰藉。时渤海饥荒,龚遂招抚起事农民,开仓济贫,劝民农桑,令民卖剑买牛、卖刀买犊,渤海大治,黎庶得福。可这种人山归耕、压抑悲愤的无奈慰藉,真是辛郎此时的所期所求吗?

“甚当年、寂寞贾长沙,伤时哭。”这才是辛郎此刻怆楚心境的哀痛啊!西汉文帝时,政论家、长沙王太傅贾谊,数次上书陈政事,不为汉文帝采纳,伤时而哭,英年早逝,千古悼之。此时的辛郎,是借贾生的酒杯,浇自己心中的块垒啊!他侧笔反跌,无穷的气势,无穷的悲愤,吟成了这首满腔悲愤的《满江红?倦客新丰》,不也是“臣窃唯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的心灵**吗?

范若水沉浸在这首奇特而容量极大的词作中,心潮沸腾了。她放声唱赞:“好一队意气风发、豪气撼人的忠耿之士的行列啊!参与‘贞观之治’的马周,‘合纵五国抗秦’的苏秦,为孟尝君田文‘市义于薛’的冯谖,‘精忠报国’的岳飞,老死江左的韩世忠、张浚,胸中‘诗书万卷’的苏轼,千古奇人东方朔,‘请缨报国’的终军,‘卖剑酬黄犊’的龚遂,‘才情绝伦’的贾谊,都进入了辛郎这篇呕心沥血、剖肝亮胆的词作,各以其坎坷人生赐教于辛郎,激励辛郎唱出了这首忠愤悲壮的《满江红?倦客新丰》。是啊,这些壮怀激烈的风云人物,哪个没有坎坷经历,哪个没有起伏煎熬,哪个没有光耀历史的亮点。‘贞观之治’是君臣和谐之歌,‘合纵抗秦’是折冲筵席之歌,‘市义于薛’是深谋远虑之歌,‘江左哀伤’是悲时悲势之歌,‘诗词吟世’是心灵奔放之歌,‘避世金马门’是悲愤怆楚之歌,‘请缨报国’是壮烈人生之歌,‘卖剑酬犊’是亲民爱民之歌,‘伤时而哭’是人臣至忠、至爱、至悲之歌。辛郎,我们能以这些光耀千秋的英雄人物为师、为友、为伍,成也光彩,败也光彩啊!”

范若水**洋溢的唱赞声震撼着寝居,却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回应。她茫然、心诧地转头扑向床榻,扑向床榻上她的辛郎,手掌落在她的辛郎的额头。滚烫的发烧和病痛的唉唉声,使她心悸战栗。她惊慌地奔出寝居,敲响了辛茂嘉和夏中玉安歇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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