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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声震听风搂（第1页）

第十一章：声震听风搂

八月中秋之夜，当月上东山之时，辛茂嘉经过五天的飞马奔驰，闯进了临安城余杭门，在询问打听中，牵马向一座名叫听风楼的庭院走去。

听风楼是闹市中的一座庭院，因一幢精巧华丽的二层楼阁而得名。四周的高墙，隔绝了墙外的嘈杂喧闹；围绕层楼的层层翠竹，清爽着墙内的幽静安谧；院内的屋舍、花坛、清泉、溪流，相依为景，相映成趣，名副其实地展现了“钱塘倜傥公子”王琚闹中取静的特有习性。

王琚，字伯玉，年约五十岁，乃英宗朝驸马都尉王诜（字晋卿）之孙，其祖母贤惠公主乃英宗皇帝之长女。王琚其人，以早慧（有神童之称）、貌美（有潘安之称）、潇洒（不拘于俗）、风流（与歌伎为友）、性傲（藐视权贵）十字而得“钱塘倜傥公子”之誉。加之其人有乃祖王诜之风，豪情侠义，交游广泛，嗜性书画，轻蔑仕途，遂为“钱塘倜傥公子”之名插上了翅膀，遍闻于大江南北，十年前与“河朔孟尝”范邦彦结交于蔡州新息县。因其二人习性相近，且均与皇室有着血缘关系，在情分上又多了一层亲密。十年间鱼雁相顾，情义弥深。

二月二十日，也就是赵构由建康回驾临安的第二天，范邦彦也至临安，王琚立即移居城外别墅，腾出听风楼供范邦彦父女居住，特留管家、仆役、厨娘多人，供范邦彦父女驱使，并频频设宴广招临安各界头面人物与范邦彦相识，着意为朋友造势张扬。

是日是中秋节，范邦彦和他的女儿范若水兴致极佳。这个中秋节，是他们归宗渡江后的第一个中秋节，且恰在临安，恰是朝廷为岳飞在西湖岸边选定筑墓地址之日，恰是赵眘改宫中猎场为校场，并亲率禁军操练之始，恰是皇恩再次降临范家之时：今日午后申时，吏部官员来访，告知范邦彦之职，已由湖州长兴县县丞调任镇江军节度使判官厅事。

喜事连连啊！特别是范邦彦职务调动一事，使范若水心花怒放：这是信任，这是朝廷对父亲“忠肝义胆”的认同，这是朝廷对父亲“交游广泛，人脉超卓”特殊才智的重视，这是父亲以朝廷命官投人北伐大业的开始，也是对身居建康驿馆的母亲最大最佳的慰藉！她不愿走进玳筵罗列、醉舞霓裳的闹市，也不愿打扰听风楼的管家、仆役、厨娘，便亲自至附近市食店铺，购得几样水果、月饼、佳肴、美酒，并移茶几座椅于庭院，抚琴赏月，让父亲在临安城过一个清静的、舒心惬意的中秋节。

月上东山，竹影婆娑，金风送爽。范若水举杯为父亲作贺，范邦彦举杯为女儿祝福，并声称将于明日向王琚告别，早日返回建康，早日去镇江军就任。父慈女孝，亲情融融。

情之所钟，兴之所至，女儿轻抚琵琶，父亲仰天歌吟，唱起了苏轼的词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琴音歌声回**，惹得月色生烟，烟笼翠竹，形成了月映竹林特有的轻盈清雅的绝妙情景。陡的一声马啸腾起，打破了这份清幽，辛茂嘉牵着“青色的卢”走进翠竹掩映的庭院，范邦彦和范若水在惊诧惊喜中急忙站起迎接。

辛茂嘉带来了辛弃疾“一切安好”的喜讯，还带来了辛弃疾“琴音鱼雁”的感谢和“灵犀相通”的问候。他从怀中取出辛弃疾写就的两份奏疏，恭敬地呈献于范邦彦，并申述了辛弃疾请求“审酌代呈”的审慎考虑。

范邦彦伸出双手，紧紧抓住辛茂嘉结实的双肩，连呼“感谢”，并斟酒三杯，迎接辛茂嘉的到来。

范若水从父亲手中接过辛弃疾送来的两份奏疏，紧紧贴在怀里，泪花蒙蒙，仰望北方夜空，忘情道：“谢天谢地，辛郎终于说话了。”

“青色的卢”望着忘情的范若水，昂首发出一声萧萧悠长的撕鸣。

夜深了，辛茂嘉在管家的关照下安歇了，“青色的卢”在仆役的侍候下咀嚼着精食黑豆。庭院中，圆月下，翠竹旁，范邦彦父女围石而坐，全然被辛弃疾的两份奏疏吸引了，范若水朗声诵读着——

论阻江为险须藉两淮疏

臣窃唯自中兴以来，驻跸临安，阻江为险。然江之为险，须藉两淮。自古南北分离之际，盖未有无淮而能保江者。然则两淮形势，在今日岂不重哉。臣仰唯陛下垂意边防，规恢远略，沈几先物，虑无遗策。然臣偶有管见，虑之甚熟，诚恐有补万一，唯陛下宽听。

盖两淮绵地千里，势如张弓。若虏骑南来，东趋扬、楚，西走和、庐，苟吾兵无以断隔其中，则彼东西往来，其路径直，如走弦上，**然无虑。若吾兵断隔其中，则彼淮东之兵不能救淮西，而淮西之兵亦不能应淮东。设使势穷力蹙之际，复由淮北而来，则走弓之背，其路迂远，悬隔千里，势不能及；入吾重地，分兵为二；其败可立而待。古人为兵者，谓其势如常山之蛇，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击其身则首尾俱应，然后其兵立于不败之地。今以两淮地形言之，则淮东为首，而淮西为尾，淮之中则其身也。断其身则首尾不能救，明矣。

三国之时，吴人以瓦梁堰为身，筑垒而守之，而魏终不能胜吴者，吴保其身，而魏徒能击淮西之地也。五代之时，南唐虑周师之来，盖尝求吴人故迹而守之，功未成而周兵至，然犹遣皇甫晖、姚凤以精兵十五万扼定远县，负清流关而守，世宗亦以艺祖皇帝神武之兵当之。虏骑之来也，常先以精骑由濠梁破滁州，然后淮东之兵方敢入寇；其去也，唯滁州之兵为最后。由此观之，自古至今，南兵之守淮，北兵之攻淮，未尝不先以精兵断其中也。况今虏人之势，一犯吾境，其所以忌我者非战也，忌吾有兵以出其后耳。一出其后，则淮北之民必乱，而淮北之城亦可乘间而取，如向之海、泗、唐、邓是也。

今陛下城楚城扬于东，城庐城和于西，金汤屹然，所以为守者具矣。然臣以谓，两淮之中，犹未有积甲储粟，形格势禁。可以截然分断虏人首尾之处。以臣愚见：当取淮之地而三分之，建为三大镇，择沉鸷有谋、文武兼具之人，假以岁月，宽其绳墨以守之，而居中者得节制东西两镇。缓急之际，虏攻淮东，中镇救之，而西镇出兵淮北，临陈、蔡以挠之；虏攻西镇，中镇救之，而东镇出兵淮北，临海、泗以挠之；虏攻中镇，则建康悉兵以救之，而东西镇俱出兵淮北以挠之；东西两镇俱受兵，则彼兵分力寡，中镇悉兵淮北，临宿、亳州以挠之。此苏秦教六国之所以为守，而秦人闻之所以不敢出兵于函谷关也。比之纷纷纭纭，自战其地者，利害不侔矣。

如臣之言可采，乞下两府大臣并知兵将帅，详议速立三镇去处，措置施行。

范若水的诵读声由平和而高扬，由高扬而激越，由激越而气势磅礴。

范邦彦倾听的神采，由专注而惊诧，由惊诧而震撼，由震撼而心潮激**袁热血沸腾，他忘却了手中的酒杯，身边的翠竹，头顶的圆月，忘却了此刻的所在所为，激**沸腾的心神，随着耳畔清朗的诵读声，驰骋于两淮大地，驰骋于烽烟战火之中。

范若水的诵读声戛然而止。月色溶溶，月光倾泻在这庭院中因这份奏疏陷于极度兴奋而沉默的范家父女身上。

少顷，范邦彦放声打破了沉静：“器大声宏，志高意远，横绝六合。若水，你此刻做何感想？”

范若水仍在沉思之中，似在自语：“高屋建瓴，笔势浩**，胸中金戈铁马，脑际战火烽烟。父亲，这份智略辐辏的奏疏，真的是出于辛郎之手吗？”

范邦彦朗声回答，神情坚定而自信：“若水，几个月来，我们都低估了幼安的才智谋略，误林中麒麟为战地烈马了。我们只看到幼安‘揭竿而起’的报国之心，只看到幼安‘决策南向’的一统之志，只看到幼安‘夜袭金兵大营’的侠肝义胆，只看到幼安‘处人处事’的谦恭潇洒、文武才情，根本没有领略他的大智大勇！辛弃疾，何许人耶？他是人间凤麟，他是当世的谋略天才。”范若水周身一下子清爽惬意了，她转身扑在范邦彦的怀里，轻声倾诉着：“父亲之言，令女儿心神陶醉啊。”

范邦彦抚着女儿，话语更加亲切清朗了：“幼安的这篇《论阻江为险须藉两淮疏》，是应时而出的战略筹划，是抗金制胜的根本大计，是幼安大智大勇的自然展现！设幼安胸无丘壑，如何能在寥寥数语中，勾画出一幅两淮山川战地图？设幼安胸无雄兵，如何能在寥寥数语中筹划出三镇相倚的战略制胜走向？设幼安胸无古今，如何能在寥寥数语中，总结出自汉末三国以来九百年间南北数度相争的经验教训？设幼安胸无风云，如何能在新的皇帝即位之初，身居千里之外，适时而明确地提出‘阻江藉淮’的制胜战略？英雄时势，时势英雄，新的皇帝为仁人志士开拓了发挥才智的时机，大宋的军事天才应时而出现了。若水，快诵读幼安送来的第二篇奏疏吧！”

范若水应诺，急忙捧起辛弃疾的第二篇奏疏，用更加激越清朗的声音读起《议练民兵守淮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