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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江西平寇(第3页)

两日后,黄倬差人回报,茶寇似有投降诚意,愿意前往赣州城商谈。

九月二十日,黄倬与茶商军首领赖文政及茶商军核心骨干十余人来到了刑司府衙,辛勤等人亦随后而至。

辛弃疾先安排赖文政等人于住处安歇,茶饭款待,与辛勤至后堂叙话。

辛勤向辛弃疾叙说了他在茶商军中所了解的一些情况——

今年四月,赖文政所领的商队在贩茶途中,因夹带私茶遭关卡守卫盘剥,赖文政本欲以银钱贿赂守卫放行,不料一些兄弟与守卫发生激烈冲突而怒杀守卫,赖文政无奈,只好带领兄弟们强行闯关。本来赖文政所领商队只有一百余人,因聚集于关卡前的其他商队平日也受尽了官府的盘剥刁难,遂有不少人亦跟随赖文政商队一起扯旗而反。在逃往山区躲避官军追击的过程中,又收纳了一些茶帮,因而使茶商军最盛时,人数多达六百人。

在辛勤的叙说中,有两个人物引起了辛弃疾的特别兴趣。

一个是茶商军一号首领赖文政。此人五六十岁模样,说话带有北方口音。其人敦敏厚重,处事公平,疏才重义,深孚众望。从表面上看,很难相信其是杀人越货的凶戾强盗,倒像是一个颇具儒雅的教书先生。

另一个是茶商军的二号首领刘四。此人三四十岁模样,长相与赖文政极其相似,初看起来不禁会使人产生两人是同胞兄弟的错觉。其人机智果决,颇晓军事。据说曾为军卒,因不满军中长官欺凌奋起抗争,联络十余名受难弟兄,杀死了残暴贪腐的长官后逃匿于山中,偶与赖文政率领的商队相遇,因两人面相酷似,又同有北方口音,倍感亲切,遂成莫逆,义结金兰。此人足智多谋,杀伐果断,荆南杀官起事,数次大败官军,均出于此人策划。

辛弃疾听罢,感到刘四其人颇有蹊跷,嘱辛勤暗中留意此人。

第二天,辛弃疾在府衙正堂单独召见赖文政。一见面,赖文政大义凜然地拱手言道:“赖某杀官造反,自知罪无可赦,若提刑大人果能依黄县尉所言,赦免手下兄弟,赖某甘愿伏首就戮,暴尸街头。”

辛弃疾微笑拱手言道:“闻说赖首领仁厚仗义,果非虚言。此事稍后再议,赖首领且请就座,辛某有些事体尚有疑惑,欲向赖首领请教一二。”见赖文政面现警觉之情,接口说道,“赖首领放心,辛某言出必行,只要赖首领诚心受降,众位兄弟不再生反叛之心,辛某定当奏请朝廷,容兄弟们悔过自新。”

赖文政迟疑就座,辛弃疾唤差役进茶毕,开口说道:“我听赖首领口音似是北方之人,不知赖首领仙乡何处?”

赖文政拱手答道:“祖上东京汴梁。”

辛弃疾道:“我乃山东历城人。”

赖文政点点头,默然不语。

辛弃疾笑道:“看赖首领谈吐有度,气质儒雅,似是读书之人。”

赖文政警然拱手道:“提刑大人说笑了,山野村夫,粗鄙小人而已。”见辛弃疾面现不信之色,遂略现苦笑道,“幼时略识几字。”

辛弃疾不再多问,转口道:“我见赖首领似是深明大义之人,如何会有今日之举?”

赖文政答:“生计所迫,情势所逼。”

辛弃疾道:“我在滁州时,见过不少商人,其中亦有贩卖茶盐者,其劳顿颠簸虽然辛苦非常,不过,其货通有无,亦是得利颇丰。虽不能说一本万利,多数维持生计当不在话下。何以赖首领不愿依法而行,却要扯旗造反?”

赖文政道:“赖某亦曾过淮贩茶,素闻辛提刑治滁州宽政薄税,爱民惠民,使战乱频仍、千疮百孔的滁州在极短的时间内经济得以恢复,百姓得以安居。亦知辛提刑在滁州时,特修筑繁雄馆、奠枕楼以供过往商人旅客喘息歇足。不过,天下之官,不尽如辛提刑这般爱民如子,当今之法,亦不尽能保民以生。”

辛弃疾道:“辛某执政滁州,深知苛捐杂税于民之害。不过,江南乃富甲天下之地,况茶盐之利向来丰厚,赖首领将为盗之因全推在官府身上,恐怕乃强辩之辞吧。辛某虽然也是揭竿之人,但自忖不是好杀之辈,赖首领不妨细说缘由,若果言之有据,辛某量刑时必当斟酌一二。”

赖文政见辛弃疾诚心相问,便滔滔而语,将郁积于胸内多年的激愤宣泄而出:“靖康之难,金人窃取我朝大好河山,赖某与族人不肯为金贼治下之民,随朝廷大军南下而流落江南,既无买舟弄渔之资,亦无力耕穑稼之田,遂以贩茶为生。此番盗起荆南,扰乱湘赣,究其始,乃是夹贩私盐,于法不合。但若依法而行,实是无利可图,难维生计。”

见辛弃疾面现不信之情,赖文政又说道:“辛提刑不信?且听我细细说来。辛提刑当知,茶商贩茶,首先要向官府购买茶引(茶叶专卖凭证),再根据茶引上标注的数量向茶农购进茶叶,然后贩卖至茶引上指定的地区。”辛弃疾点头道:“这个自然,朝廷法度向来如此。”

赖文政继续道:“朝廷发卖茶引,由京城都茶务统一掌管,设临安、建康、镇江三处榷务场(买卖场所冤,榷务场不同,所出售之茶引的收购与准售地亦不同。茶贩先要依预先选定所收购和贩售的地区,到指定的榷务场购买茶引,再到指定的路、州、县购买茶叶,然后才可去指定地区贩卖。”

辛弃疾言道:“此法有利于官府管理,控制税源,听闻自政和年间(公元1111一1117年)便用此法。虽于贩卖者多有不便,不过是多出些脚力,多负些往返奔波之苦罢了,不至于揭竿造反吧?”

赖文政道:“若单只辛苦一些倒也无妨,无非多出一些力气而已,我们就是以出卖脚力为生的人嘛。茶商之难,难不在辛苦,难在官府所收税费太多、太重。”

辛弃疾神情专注,以手示意赖文政且饮茶润喉。

赖文政目示感激,大饮一口后继续说道:“先说茶引钱,依现行茶法,茶引分为长引和短引两种。长引可越路和过淮贩卖,短引只限本路之内贩卖。据说政和年间长引每引纳钱一百贯,允许贩茶一千五百斤:短引每引纳钱二十贯,允许贩茶三百斤:约合每斤六十文。现今长引每引纳钱二十四贯,许贩茶一百二十斤:短引每引纳钱二十三贯,许贩茶一百斤:约合每斤二百文。比之政和年间翻了三倍有余。”说至此处,赖文政深吸一口气。

赖文政点头应道:“辛提刑所言亦是,但茶叶售价增加毕竟比不过引价的增加。这且不说,若单是茶引钱增加也还罢了,最令茶贩们难以忍受的是各种税费多如牛毛,如若依法行商,实难负担。我且略说一二,辛提刑如若不信,可立即查证。售卖茶叶,需交商税钱:越路或过淮贩卖,需交翻引(变更执照)钱、通货牙息(中间人利息)钱、过淮(过境)钱。长引茶欲往沿淮州军住卖者,每引纳翻引钱十贯五百文,改榷场折博(以金银折换实物,或物与物相折换)者,每引纳翻引钱十贯五百文,其引,榷场又合纳通货牙息钱十一贯五百文。如此一来,每引在茶引钱二十四贯外,又多出三十二贯五百文。此外,还有茶引头子钱、脚税钱、买关引钱、吏禄钱、贴纳钱、助军钱等。我们曾估算过,每贩茶价值三贯,收脚税三贯五十文,引钱两贯五百文,高出茶价值近两倍。”

辛弃疾疑惑道:“如此算来,贩茶不但无利可图,反而赔钱?”

赖文政苦笑道:“提刑勿急,这还没完。除了这些法定的税费外,茶商还要遭受各处官吏的盘剥。茶商贩茶并非一买一卖那般简单,其间所经历的环节之多,提刑可能不知,而每一道环节,都可能被执掌的官吏盘剥。我再为提刑粗略分说一番:首先,官府售卖茶引时,对各路、州的茶叶配额都有严格的规定,若要买到心仪地区及数量的茶引,就需向售卖茶引的官吏或牙人(中间人)纳贿。其次,买到茶引后名义上就可以人山买茶,但人山之前,须有‘分司人山公据’及‘筒袋印纸关防爷,出山时又需有‘出山由子’等各种凭证,另外,人山买茶之前,还需到官府指定的商铺购买盛茶的茶笼。此项粗计便有四道关卡。第三,收到茶叶后,要到城内官府规定的‘合同场’称量重量,以保证与茶引上的数量相符,再由官府出具‘保明给据’,出城时需验明此据方可放行,此又是两道关卡。第四,贩运途中,路、州、县数道关卡,需查验贩卖地点、时限及无有夹带私货,方能放行,此间的盘剥与刁难可想而知。说一件常人不易想到的事,长途贩运,怀内囊中的茶引难免被雨汗浸渍,其字迹稍有模糊,守关吏役便以字迹难辨而阻滞通行或罚没货物,更有甚者,守关吏役常常私下暗自涂抹茶引字迹进行勒索:我等此番起事,最初就是因此而产生的争执。第五,到达住卖处后,经所在州县验引完毕,官府出具批文,方许出卖。验引的同时州县要置籍抄录茶商姓名、文引、料例、字号、茶数等。茶商卖出的茶数须在茶引中逐次批填,直至卖完,期间关卡不下三道。第六,茶叶售尽后,须在十日内把茶引和茶笼依限、悉数缴纳人官予以毁抹,违限则罚。”说至此处,赖文政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赖文政答道:“此乃生计所迫。江南之地,本就人多地少,靖康之难后,又有大批北方人客居江南,皇族、遗老、朝官亲友及有钱有势者可向朝廷请示而挤占瓜分一些当地本就紧张的田地,如我等这般穷苦平民,除沿街乞讨外,多以行商为养家糊口之业。茶盐乃生活必需之物,故需有货通有无之人。只是茶盐一项为官府专卖,其售价由官府统一规定,加之这各种税费盘剥,若于贩运之中不夹带私货,全然依法而行,实是难以为生。”

辛弃疾默然,沉思良久,轻声语出:“情理之中,于法难容。”

赖文政起身拱手而语:“赖某自知难脱法网,只望辛提刑顾念茶商穷苦,私贩逾法,情非得已:兄弟们起而造反,乃为我所迫,且请网开一面。”他仰首望天,哽咽而语,“赖某无德,累及兄弟。六百余兄弟啊,如今只剩一百多人。赖某于九泉之下,也愧对他们,愧对他们家中嗷嗷待哺的妻儿、倚门而望的父母啊!”

辛弃疾端坐椅中,眼射棱光,厉声语出:“赖首领只想到手下六百余兄弟,可曾想到官军中有数千兄弟惨死于赖首领刀下?可曾想到他们家中也有嗷嗷待哺的妻儿、倚门而望的父母?”

赖文政默然无语。

沉默良久,辛弃疾缓声而语:“赖首领请坐,辛某还有一事不明,欲请赖首领开释。”

赖文政默然就座。

辛弃疾虚一拱手,说道:“赖首领当知,辛某亦是草莽出身。辛某揭竿而起之时,心中所想是驱逐金贼,还我河山。因形势所迫,决策南向,亦为的是伺机北伐,驱逐鞑虏。不知赖首领揭竿而起后,对自家及兄弟们的前途做何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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