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针……拿……火盆……干净鞋底来!”岳和气喘吁吁地说着。
岳母吃惊地问道:“老头子,你……你是要在飞儿身上刺字?”宋人中,刺字最是常见。正规的军卒脸上必须刺字,犯了法的罪徒脸上必须刺字,奴仆家人有时也被主人在脸上刺了字。此等刺字,人人以为耻辱。但不论是富贵人家,还是平民百姓,又往往在小儿臂上、肩上刺上福佑之字或吉利花纹,以求获得神灵的庇护。然而似岳飞这等青壮之人在背上刺字者,却是极为少见。
“飞儿他娘,快把东西拿来!”岳和的声音中透出前所未有的威严之意。
岳母不敢再问,将针、火盆、鞋底等物都拿了进来。
岳和拿起针,手却不住地颤抖起来,额上沁出了黄豆大的汗珠。岳飞抬起头,恳求地望着父亲:“爹,您的话我都记下了。您就别累着自己……”
岳和厉声道:“飞儿,你别动!”
岳飞不语,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老头子,你身体不好,让我来吧。”岳母走过来,从岳和手中夺过针。
“好。你来刺,依着墨线刺。”岳和说着,声音弱了许多。岳母左手扶着儿子,右手捏着针,迟迟刺不下去。
“快刺!”岳和奋力喝了一声。
岳母闭上眼睛,狠下心,右手往下一按,只觉得心里陡地痛了起来,痛得她浑身一阵颤抖。
岳飞的身体异常平稳,一动不动。
“刺,快刺!”岳和又喝道。
岳母睁开眼睛,一下又一下刺着,一滴又一滴血珠从墨迹中渗了出来。“我儿……我儿痛吗?”岳母颤声问道。
“不痛,一点也不痛。”岳飞的声音异常柔和,听不出有一丝一毫的痛苦。
都刺出血来了,怎会不痛呢?我得快点刺,快点刺完了,我儿就不痛了。岳母心疼地想着。
不一会,岳母已将四个字刺完。然后她拿起在火盆上烤热的鞋底,在岳飞背上按着。
柔软的热鞋底可将针眼中的血珠吸尽,并将墨汁渗入到其中,与血肉连为一体,永不褪色。
岳飞的身体忽然颤动了一下。热鞋底烫在针刺的血孔上,就似无数只蚂蚁咬在岳飞背上。
岳母立刻停住了手:“我儿痛吗?”
“嘻嘻!”岳飞强自笑了一下,道,“不痛,真的一点也不痛,只是有些痒痒。”
“是吗?”岳母疑惑地追问了一句,继续用热鞋底在岳飞背上按着。岳飞紧咬着牙,一动不动,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尽忠报国,尽忠报国,尽忠报国……
岳母终于将热鞋底从岳飞背上拿了下来。尽忠报国四个字无比清晰地刻在了岳飞背上,也无比清晰地刻在了岳飞的心上。
“老头子,字刺好了,你且看看。”岳母说着,转过头,望向岳和,陡地脸色大变——岳和眼中已毫无光彩,脸上发青发黑,口大张着,却只发出了微弱的气息声。
“飞儿他爹,你怎么啦!”岳母手中的鞋底掉在了地上,她猛扑上去,紧紧抓住了岳和的双手。
“爹,爹!”岳飞呼地站起,伏在炕头上,伸手慌乱地摸着岳和的额头。
岳和的额上沁满汗水,一片冰凉。
“爹!爹!爹……”岳飞颤抖着呼唤道。
岳和口中发出了微弱的声音:“飞……飞儿,国难之时,你……你要移孝为忠,切不可……切不可因父丧之故,误了国事。飞儿若不听……不听吾言,就是……就是不孝……”岳和的声音愈来愈低,已弱不可闻。
“飞儿他爹,飞儿他爹!”岳母凄厉地呼喊着。
“爹!爹……”岳飞呼唤着,却一声也呼唤不出,他的喉头,似被什么牢牢堵住了。
岳和的手僵冷了,岳和的额头僵冷了。
“哇!”岳飞的一声大哭冲破堵在喉间的无尽悲伤,倾泻而出。
阴云低垂,寒风萧瑟。岳家庄外的松林中,堆起了一座新坟。岳飞、岳翻兄弟身穿麻衣孝服,和母亲姚氏以及姚敦、姚敬、刘氏母子等十数人立在坟前。
“大哥,天不早了,回去吧。”十八岁的岳翻,望着兄长说道。他的身材比岳飞矮了许多,也瘦了许多,宽大的麻衣孝服穿在身上,显得空****的,不时被寒风吹起下摆。
“娘,回去吧。”岳飞走到母亲身旁,望着母亲被寒风吹得发青的脸,心痛地说道。
岳母看看两个儿子,又看着两个娘家兄弟,欲说什么,却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在一刹那间,她会失去那么多亲人?她木木地转过身,默默向庄中走去。众人跟在岳母后面,缓缓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