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朕去之后,皇后一定要辅佐彻儿,光大汉室。”
然后,他又对跪在榻前的刘彻道:“自古以来,墨守求稳,不思因变,未有不亡国的。你登基以后,务必顺势应时,变法图强……”
先帝说到这里,已经耗尽最后一缕生命气息,留下“太后……太后……”几个字,就丢下他们走了。
现在,回想刚才太皇太后那一番疾言厉色的训诫,让她想起先帝那未完的话语中包含了太多的不甘和忧虑,他一定是带着复杂无奈的心离去的。
王娡正了正身体,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就觉得心里堵得慌。彻儿!天降大任于你,也降磨难于你啊!她在心里长叹。就在这时候,紫薇在耳边提醒道:“太后,长信殿到了。”
她回过神来,突然觉得看到了昨夜梦中的情景。韩嫣正站在殿门口迎接她的归来,他的身旁站着一位乡间女子。
在王娡走下车驾的那刻,韩嫣拉着那女子跪在了她面前。
“臣韩嫣叩见太后。”而那女子则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
王娡的目光反复地在那女子身上流动。她黑发垂肩,上身着一蓝色深衣,下着藕色长裙。虽不似宫中女子那样的浓妆艳抹,却也是天然的端庄和俏丽。那眉眼,那身段,那气质,她似乎在梦中见过。
正思索间,她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她的脖颈上居然有一颗朱红色的胎痣。
是俗儿!是俗儿!王娡的眼里顿时涌出晶莹的泪珠。这是真的么?难道真是魂牵梦萦的俗儿回到了身边么?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可是,一个怯懦的声音使她确信了眼前的事实。
“民女金俗拜见太后。”
韩嫣见状,忙在一旁禀奏道:“奉皇上诏命,臣迎接修成君回宫。”
“啊!你真的是俗儿!”王娡一步上前,扶起金俗。一声“俗儿”,一声“娘”,母女就紧紧拥抱在了一起。王娡忘情地抚着金俗的肩头,轻轻地捧起女儿泪如雨珠的脸庞,久久地亲吻她的额头。
“俗儿,想煞为娘了。”
“娘!孩儿……只有在……只有在梦里才能看见娘啊!”
紫薇见金俗回了皇宫,就明白是韩嫣将太后的秘密告诉了皇上。眼见面前如此场景,她急忙带着众位黄门和宫娥参拜,这让金俗茫然不知所措。王娡忙对女儿道:“快让他们平身。”金俗虽照着母亲的吩咐去做了,但说出来的话来却十分别扭。
韩嫣陪着太后母女坐定,王娡问起事情的缘由。
“这都是皇上的主意,微臣只不过是将太后的苦衷如实禀奏了皇上。后面的事还是修成君最清楚。”
金俗于是又流泪了,嘴里喃喃道:“娘……”
“事情来得突然,可把女儿吓坏了……”王娡心疼道,又把金俗搂进怀中。
……
原来刘彻在第三天就改变了行程。他要窦婴和田蚡一干人到细柳营等候,自己只带了韩嫣和张敺到安陵邑去寻找失散的姐姐。亲情迅速地消融了岁月的阻隔,使他产生了要改变姐姐命运的冲动。于是,浩浩****的皇家车队越过中渭桥朝安陵邑行来了。
车驾离开驰道时,百姓跪倒在街道两旁,他们耳边只有车轮滚动的轰鸣、羽林卫和警跸整齐的脚步声,大家都不敢抬头看一眼皇上的风采。
刘彻在里长引导下,直朝着安陵东头的金宅走去。
金俗的丈夫什么时候见到过如此庞大的阵仗呢?从来没有,就连那个身材矮小的里长,也从来没有来过这破落不堪的柴院。里长向他询问金俗的下落,他惊惧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战战兢兢地指着虚掩了的屋门。
羽林卫把躲在床下的金俗带到刘彻面前时,他惊异地打量着这个荆簪布衣、满脸菜色的女人。这就是母后朝思暮盼的姐姐么?她一脸的沧桑,头上几片枯叶,裙裾上沾着黄土,这让刘彻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同母亲联系起来,只有那对眉眼,依稀可见母亲的影子。
“阿姐!”刘彻上前一步,拉起了金俗的衣袖,大声道,“母后可是日夜想念阿姐呀!”
金俗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当今皇上会忽然登门,惊惶失措地向后倒退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民女……金俗……惊扰皇上,请……皇上恕罪。”
这情景让刘彻感慨万千,他感慨自己和金俗之间已隔了一道无形的墙。他意识到在这样的场合,只有皇上的诏命才能让金俗真实地感受到命运的转机。
“韩嫣何在?”
“臣在!”
“传朕旨意,阿姐金俗与母后分离多年,备尝艰辛,朕甚悯之。自即日起,册封为修成君,迎回京都,赐钱一千万,奴婢三百,公田五十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