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回京的消息,让许昌、石建、石庆等人如释重负。第二天早朝刚一开始,许昌就迫不及待地出列,向皇上陈奏了东瓯国的事情。
刘彻的神色严肃起来,话里也带了责备的意思:“既是军情紧急,丞相为何不禀奏太皇太后,以致延误至今呢?倘若让闽越灭了东瓯,大汉岂不威信扫地?”
许昌惶恐不安,小声回道:“启奏皇上,臣已禀奏过太皇太后。”
“既然太皇太后知晓,你等就该遵旨发兵。为何迟迟不动,是要朕治你的罪么?”
“嗯……”许昌不知道该怎样应对皇上的申斥,话在舌尖上打滚,就是找不到准确表达自己意思的句子。他暗地打量着刘彻,眼看皇上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心就“怦怦”地直跳个不停,“皇上,太皇太后要臣等皇上旨意。”
刘彻“哦”了一声,随之道:“等朕的旨意?好!朕现在回来了,朕就听听丞相高见,依丞相看,如何才能平息闽越国战事,救东瓯黎民于水火呢?”
“这个……”许昌越发难堪,“臣久在太常,若是问臣经籍典制,尚能勉强为之,至于这用兵之道么……臣十分惭愧……”
“惭愧?”刘彻淡淡一笑,眉宇间拂过一丝讥讽,“朝政无小事,社稷系安危,丞相一个‘惭愧’,就可以退却闽越大军么?”
说完,他就撇下许昌,把话锋直指石建和石庆,怒道:“就算丞相不通兵事,你等也昏昏然么?看你等平日一个个伶牙俐齿,临到紧要关头,却茫然无措,尽是误国之徒!”
在贬斥许昌等人的时候,他连太皇太后一个不是也没有提,反而一再地批评他们辜负了太皇太后的厚望。这话里的意思,让站在朝班里的严助听得明明白白的,皇上的恼怒虽然指向几位大臣,可句句都打在太皇太后的痛处。
严助进京时间虽然不长,然每每有空余时间,他都喜欢与同僚们一起谈论大汉立国以来的诸多盛事,他深知出将入相,乃朝廷历来任官的惯例。从早年的萧何、曹参到周勃;从周亚夫到卫绾、窦婴,哪个不是久经战阵的老臣呢?即使是陶青、刘舍,也都有过做过太守的经历。许昌之流怎么可能撑得起大汉的天空呢?
果然,在几位大臣被一顿犀利的言辞训得六神无主时,皇上的话题就转到战事上来了。
“典属国何在?”
“微臣在!”
“闽越国无视大汉神威,擅兴兵戈,朕岂能容忍?你转告东瓯使节,朕不日即发兵南下讨逆!严助何在?”
“臣在!”
“朕记得你是会稽人,对闽越国情必是熟知,早朝后,你到宣室殿议事。”
随着包桑一声“退朝”,大臣们纷纷散去。许昌、石庆、石建都懵了,相互看了半天,无话可说。最后还是许昌打破了沉默,说道:“各位大人看着老夫作甚?皇上训在你我的头上,可痛却在太皇太后心里呀,还是速去禀奏太皇太后吧!”
石庆听了,频频摇头:“禀奏什么?皇上说太皇太后什么了么?没有。我等为太皇太后长脸了么?没有。现在,皇上要出兵讨贼,你我胜任得了么?不能!既是不能,那么向太皇太后禀奏什么呢?这个时候去永寿殿,除了挨训,还能有什么呢?”
石建听了点头道:“言之有理,既然皇上已经决定出兵,你我就已替太皇太后分了忧,且看潮涨潮落吧。”
说罢,他们跚跚地出了未央宫前殿,各自回署中去了……
刘彻一进宣室殿,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掩饰不住的眉飞色舞。看着跟随他进来的庄青翟、严助、张敺和灌夫,他的话语中就带了必胜的自信。
“卿等说说,朕如何才能解东瓯之围?此乃朕登基以来首战,不战则已,战则必胜!”
严助趁机呈上窦婴的奏章,刘彻看了,本已不平静的心霎时潮头澎湃,在朝政死气沉沉将近一年之后,他终于重新听到了让他快意的声音。当年窦婴“跪雪直谏”的情景又回到了他的眼前,真是板**识诤臣啊!
刘彻收起奏章,由衷地感慨。他想邀窦婴过来议事,不过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打消了。他怎么能忘记因赵绾之事,窦婴冒死折太皇太后面子的事呢?他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让这对姑侄之间的冲突更加激烈。他反复思忖,还是觉得邀田蚡前来比较稳妥些。不管怎么说,田蚡背后站着太后,太皇太后纵有千般心结,也不能不顾及太后的感受,于是他对包桑说道:“速传田蚡到宣室殿议事。”
“诺!”包桑应声朝殿外奔去。
田蚡的日子过得很惬意,虽然太尉的官职被罢之后,让他郁闷了许久,但他很快发现,因为太后的原因,因为他是皇上的舅父,丢掉太尉对他来说,倒是少了许多的冗务,并不影响同僚们摩肩接踵地拜倒在他的门下。
这使他很快就忘记了永寿殿所受的耻辱,沉入了迎来送往的喧嚣中。他喜欢这种被人追捧的感觉,他十分鄙夷窦婴刚直的性格。
窦婴算什么?本侯早就说过,总有一天要将他踩在脚下。可这个窦婴却如此不知进退,前些日子竟然找上门来,要本侯远离淮南王、严于自律,不可向皇上索求无度。
田蚡以冷面回应了窦婴的絮叨,依旧我行我素。昨夜,他从刘陵身上获得了纵欲的快感,刚回到府中,就有人送来百斤金子。与其说对方要自己笑纳,毋宁说他收的心安理得。
田蚡也曾听说了东瓯国告急的消息,可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自己早已不是太尉,调兵遣将那是朝廷的事。他甚至希望朝廷拒绝东瓯的请求,这样也可让那个死而不僵的老太婆看看,这个朝廷没有了田蚡,将会是怎样的混乱和被动。
清晨起来,喝过燕窝,他就来到后室,细细地清点着同僚们送的奇珍异宝,淡黄的胡须伴着眼角溢出的笑意而翘起。这时府令来报说包桑公公来了,要侯爷进宫呢!
“呵呵!一定脱不了东瓯的话题。”田蚡关了后室,匆匆而去……
该来的都来了,问题也很集中,就是拿出退敌良策。
田蚡在什么情况下都改不了捻须若有所思的神情,可他说出话却平庸得让刘彻吃惊。
“依臣观之,皇上大可不必劳师远征。闽越、东瓯,向为蛮夷之地,自外王化。越人互相攻击,属鹬蚌相争,无须大惊小怪。据臣所知,彼处从秦朝时就放弃了管辖,现在何必劳师动众地去救援呢?”
严助望着田蚡,一脸的不解。这还是那曾掌管着朝廷军务的太尉吗?既然都是藩国,就不能倚强凌弱,任意妄为。就算现在已经不是太尉,可皇上把你招来,就表明在皇上的心目中,你仍是太尉,你怎么能辜负皇上的期望呢?
他觉得,在朝廷决策的关键时刻,自己决不能沉默。于是这小个子的江南人站出来器宇轩昂道:“太尉之言差矣!臣之所虑,在于我们没有力量拯救他们,没有圣德保护他们。既然现在这两样都具备,援之则圣威大彰;弃之则大失人心。至于说到秦失东南,非二世本愿,乃强弩之末,力不能为也。太祖高皇帝大军压境,项羽火焚阿房,咸阳俱为焦土,自顾不暇。今东瓯有求,皇上却不发兵救援,岂不让藩属寒心么?”
让严助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话得到了庄青翟的积极响应:“中大夫之言,亦是臣之所虑。东南荒蛮,尤需大汉天恩。故讨伐闽越,非独解东瓯之围,更是昭告天下,大汉域内,不容持强称霸。今皇上出兵,上顺天意,下合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