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又一次创造了奇迹,早年的颠沛流离铸就了她坚强的意志,使她作为这个王朝的最高权威依然挺立。这些日子,不断有人传来消息,说皇上对儒学热情甚高,这意味着大汉这艘负载了半个多世纪风雨的大船即将改变航道,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而就在此时,窦婴回到了京城。
太皇太后对窦婴寄予很大的期望,嘱咐道:“皇上此番召你进京,必有大用,你要好自为之,万不可让哀家失望。而我窦氏一门,也只有你堪大用了。”她也没有忘记教导一直伺候在身边的窦宇,“往后,跟你族叔学着点,不要整日浑浑噩噩的。”
“侄儿一定不辜负太皇太后的期望,定会竭力辅佐皇上光大汉室。”
但是,太皇太后对这笼统的回答并不满意,她要的是他对国策的具体态度。
“立国之本,莫过于国策。我朝自太祖高皇帝以来,素以黄老之学治国,才得以享国长久。”
“这个侄儿知道。”
“哀家知道,你向来薄老而厚儒。前些年,我们还为此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情。这一回,哀家希望你能以国事为重。皇上年轻气盛,在戡定国策上不免会有所遗漏,你作为重臣,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窦婴很清楚,这是太皇太后召他来的核心,也是今后未央宫与永寿殿交锋的核心。而他在进宫之前,恰恰就是儒学立国的鼓动者。他前日一回到京城,皇上就召他到未央宫进行了长谈,话题只有一个,这就是要改弦更张,大力吸纳儒学人才,以儒学立国。皇上在谈起自己的治国方略时,眉飞色舞,慷慨激昂,使得窦婴都不忍打断他的话。可是,窦婴却十分清楚,儒学立国最大的障碍就是坐在他面前的这位姑母。
窦婴不再是当年的那个窦婴了。仕途的一波三折使他的性格得到了淬火锻钢般的历练。在太皇太后说话的时候,他始终保持着冷静。
“太皇太后的意思侄儿很清楚,侄儿定会向皇上禀奏的。”
太皇太后的眉宇展开了,她相信当年把窦婴赶出朝廷,让他赋闲在家是多么明智的决定。这一定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会促使他对自己的行为进行反思,性格也会得到磨炼。她于是对这位已到中年的侄儿恢复了早年的亲昵,她颤巍巍地伸手要窦婴坐到她的身边,她拉着他的手亲切询问他在蓝田的日子,她甚至埋怨已经去世的儿子不该为了废太子而罢了他的太傅职务。
恰是长公主的到来打破了这种温馨的平静。
“哎呀!是表兄到了。”长公主爽朗的笑声在窦婴耳边回响,他急忙起身向长公主行礼。
“参见公主殿下!”
长公主忙上前扶起窦婴道:“免了!免了!自家兄妹,何必多礼呢?”
窦婴道:“前日刚刚回京,还没有来得及去拜见皇后和公主呢!”
长公主道:“是呀是呀!阿娇哪天不念叨你这个舅父呢?常说要到蓝田去看望你呢!这下倒好,你回来了,有空就去宫中看看她,也让她放心。”
“嗯,一定一定!”
“不知表兄可曾见过皇上?”长公主总是不失时机地让话题围绕着自己关心的问题展开。
窦婴道:“前日回来,就被皇上召见了。”
“依皇上的性格,表兄这回要派上大用场了。”作为女人,长公主并不关心国家大事,她只关心皇后的地位是否稳固。因此,她想得更多的是母后这一族在朝廷的位置。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让兄长做丞相呢?”
“这……”窦婴迟疑了片刻道,“皇上没有说,我也就不便猜度。”
“可是我听说,卫绾昨日已经向皇上递交了辞呈。你说……”
“怎么?卫大人要辞去丞相?”
“而且听说皇上已经准了。”
长公主笑了笑,转身来到太皇太后面前,挨着她的肩膀坐下了。
“母后呀!您说说,这卫绾之后谁会是丞相呢?”长公主意味深长地看着窦婴,而说出的话却指向了宫外,“会是田蚡么?”
她放出这话之后就沉默了,神情专注地观察面前这两个人的反应。果然,太皇太后的嘴角露出了不屑一顾地鄙夷:“田蚡?他怎么能做丞相呢?”
“他可是太后的兄弟啊!”
“太后怎么了?哀家还没有死呢,还轮不上她指手画脚!”长公主的话显然刺伤了太皇太后的自尊,她说话的声音伴随着脸色的严肃骤然高昂不少。
“先帝在世时,有什么事不与哀家商量呢?哀家就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彻儿,敢把哀家不放在眼里?哀家明日就宣彻儿进宫,要他让窦婴做丞相!”
太皇太后这样坚决表示自己的看法,非但没有让窦婴感到如释重负,反而使他的心更沉重了。他预感到,年轻的皇上即将面临一个复杂的局面。
作为曾经的太傅,他最清楚刘彻那种独立不羁的性格,他决不会轻易屈从太后或太皇太后的意志,他所追求的是像秦皇、太祖高皇帝那样的丰功伟绩和皇图霸业。当长公主提醒他要谢过太皇太后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心绪。
“不!不是!”窦婴迅速地调整着自己的情绪,“侄儿谢太皇太后恩典,侄儿是在想,为了大汉江山社稷,应该如何辅佐皇上,以不负太皇太后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