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寅日,刘启拖着病体勉强为刘彻举行了冠礼,随后便被抬回了皇宫。
甲子日,刘启在走完了四十八年的人生后,驾崩于未央宫。
而今,先帝已经长眠地下,摆在刘彻面前的问题是——王朝今后向何处去?
景帝晚年行事随性,使朝政动**,许多机构都已十分混乱,亟待走上正轨。而人才匮乏,官吏更迭频繁,这也是刘彻忧虑的焦点。
社稷不稳,就不可能德配天地,享国长久。因此,刘彻下诏要求丞相、御史、列侯等两千石以上官员举贤良之士。可一个月都过去了,事情却没有什么进展,他不免有些焦虑。
他回头望了望紧跟在身后的卫绾和韩嫣,看他们毕恭毕敬的样子,就觉得不舒服。他心想:朕要的是办事效率,而不是每日的如影随形。
可是,他越不愿看见的事情,就越屡屡发生在他的眼前。刚刚转过横门城楼,韩嫣就发现道边有一块不知何时脱落的城砖,他一边忙不迭地把它搬到城垛的边沿,一边训斥守城的羽林卫士卒:“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此遗下砖石?”
韩嫣见无人应对,上前对着一个士兵就是一耳光。士兵在微微摇晃之后,立即恢复了肃然站立的状态。
这一幕让刘彻很感动。是的,固若金汤不仅靠城池的坚不可摧,更在于将士们万众一心。他对韩嫣的举止表示了不悦:“韩卿何必如此虚张声势?难道你不知岗哨不经允准,不能与人说话的军规么?”
韩嫣诚惶诚恐:“臣一心想着陛下的安危,因此疏忽了军规,请陛下恕罪。”
这个韩嫣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世故和圆滑了呢?虽然在过去的七年中,他只是一个陪读,可他终究也师从卫绾,怎么如今倒如陌路人一般呢?刘彻心里不解地想着。
不过此刻令卫绾更担心的是,今日的韩嫣再也不是七年前那个单纯的少年了,他是本朝最年轻的中大夫。这样的人如果长期待在皇上身边,后果将不堪设想。可是,这种感觉卫绾现在只能埋在心头。
刘彻并没有发现卫绾的异样,对朝政的思考使他很自然地想将一个敏感的问题提到卫绾面前。他知道当着韩嫣回答这样的问题会使卫绾十分为难,因此他对韩嫣说道:“近来晴好,朕有意到上林苑中游猎,韩卿可速去准备。”
“诺!”
韩嫣迈着轻快的步子下了城,他已许久没有陪皇上狩猎了。他最担心的就是皇上兴趣转移,那样他就会失宠。他决定把皇上登基后的第一次射猎安排得周周全全,给皇上留下须臾不可离开的印象。
走完城楼的最后一个台阶,韩嫣的眉宇间透出难以掩饰的喜悦,甚至笑出了声。
刘彻放慢脚步,等卫绾跟上来后才问道:“太傅怎样看父皇最后七年的朝政呢?”
这是让每一个朝廷官员都难以回答的问题,皇上究竟要表达一种什么意思呢?卫绾不敢深想,他只能首先歌颂先帝的功绩。
“先帝一生,恭俭尊业,移风易俗,黎民拥戴。皇皇业绩,光昭万世。臣每思先帝恩泽,铭感肺腑。”
刘彻摇摇头笑了:“朕知道丞相信守儒家‘为尊者讳’的箴训,不肯对先朝的政事说些什么。可朕记得当初在思贤苑听窦太傅讲述《孟子》时说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父皇也是人,哪能事事都对呢?”
刘彻并不等卫绾的回答,就继续说道:“朕近日翻阅父皇生前批阅的奏章和发出的诏书,发现有几件事情处理得不够妥当。譬如临江王的冤案,周亚夫的冤案,都不免让忠良之士寒心。还有那个窦婴,只因为对废除刘荣太子之位表示了异议,就被革去职务,长期赋闲在家。其实朕现在想来,窦婴亦无大错。他作为太傅,也是在尽为师之责!还有,因为对周亚夫的猜忌,就省去太尉一职。皇皇大汉,怎能没有执掌军务的大臣呢?”
他说到这里,就打住了话头。这些事满朝文武心知肚明,只能点到为止。只要卫绾不表示异议,就说明他的感觉准确。历史已翻到新的一页,他现在需要清楚的是,自己该做些什么。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凡事得从当前做起,朕月内要做两件事情:一件是举行策问,另一件就是恢复太尉府,开始整治军备。”
一提到策问,刘彻就想询问推荐贤良之士的情况:“朕要丞相举荐人才,怎么至今都没有回音呢?”
“启奏陛下……”
一言未了,就被刘彻挥手拦住了:“丞相有话就直说,这又不是在朝堂。”
“诺!启奏陛下……”
“怎么又来了?”
“臣习惯了!臣这就改!”卫绾的额头渗出了汗珠,他在心里埋怨自己,自从去年思贤苑灾象之后,他在皇上面前越来越拘谨了。他轻轻喘了一口气,尽量让心绪平静下来,“自从诏书下发各地后,郡国纷纷举荐忠谏刚直之士。现在报到丞相府的大约有五百多人。经过筛选,比较优秀的有严助、赵绾等人。只是……”
“有话就说。”
“只是其中有不少治申、韩、苏、张之徒者,臣以为这些皆属异端邪说,尽可罢黜。”
“丞相说得对。诸侯异政,百家异说,大一统岂非空言?”刘彻说着话,想起一个人来。
“那个董仲舒呢?”
“太常寺已把他作为首选人才。”
“朕在思贤苑陪读时,窦太傅曾为朕讲过他读《公羊春秋》的心得,其取经用宏,其思通古今,其要言不烦,颇有见地。如此之人,朕要亲自问策。”
又是窦婴。卫绾心里不是滋味,他发现皇上最近不断在他面前提起窦婴。过去做太傅的时候,听听也就罢了,可现在……
“朕何时可以当殿问策?”
“臣以为十月可以准备就绪。”
“要抓紧时间,朕可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