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童子来告,说老爷病重。他匆匆赶回家中,父亲已是奄奄一息。他强撑着说道:“儿啊!为父将去见太祖高皇帝,只因有重托与你,才苟延以待。”说着,他要童子从靠窗的匣内拿出一张绢绘的地图,“为父料定,不久将有贵人路过此地,儿可将此图馈赠予他,必有大用……”
从那以后,他这一等就是七年。当今皇上果然派遣了使臣,并慕名来到了明月山,父亲终于可以瞑目了。
汉子起身,从背后的书架上拿起一卷绢轴,缓缓展开道:“这是当年家父出使匈奴时秘密绘制的《匈奴山川形势图》,原希望在与匈奴的交往中有所用途,不想数十年过去,心愿未了,人已逝去矣。今赠予使君,或许有些用处。”
捧着地图,张骞望着面前的汉子,一时万千感慨涌上心头:“先生两代,忠于汉室,其情感天动地。先生若有志于汉与西域邦交,何不随在下西去,以了先辈心愿?”
汉子摇了摇头道:“家父临终有言,宦海险恶,要在下守着这明月山,淡泊一生。在下不可违背家父遗愿,更不愿远走他乡,让家父在此孤守青山。”
人活得如此明白,也算至高境界,张骞由此对汉子又平添了几分敬重,道:“前辈情系江山,让在下铭感肺腑。有了这张地图,此去就是刀山火海,在下也无所畏惧矣。明日一早,在下就要上路。若是有一日回到长安,在下再来拜望先生。”
中年汉子的眼睛有些湿润,他紧紧握着张骞的手道:“那时候,使君若是路过此地,不要忘记到家父墓前告知凿空西域的消息。”
春月不知何时悄悄升起,沐浴着高原广袤的身躯,回首望去,明月山巅,有光如昼,整个好畤平原笼罩在奇光异彩之下。张骞勒住马头感喟道:“真仙境也。”
……
盛大的送别仪式一结束,石建就匆匆忙忙地进了永寿殿。
这位平日言语木讷,不显山露水,甚至从来就没有进入刘彻视线的人正坐在太皇太后的对面,小心谨慎地回答着老人家的问话。
“皇上近来可好?”
“启禀太皇太后,皇上近来一切安好!”
“没有问你这个,哀家是说,他们最近在忙些什么?”
“皇上刚刚送走了张骞,现在又去城东了。”
“不就是个四百石的小官么?还用得着劳动皇上大驾么?春寒料峭的,又不是春游的日子,去城东干什么?”
“这个……臣……”
“说话吞吞吐吐的,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臣刚才听说,皇上到明堂的工地去了,皇上说,要赶在诸侯朝觐的时候,在那里举行大典呢!”
“大典?这个彻儿,心中都在想些什么呢?”太皇太后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刘彻愈来愈自行其是,不愿意接受管束,这让太皇太后一想起来就气郁填胸。她孤独一人静坐的时候,总是不能忘记景帝在世的日子。那时候,她虽然身在宫闱,可朝廷大大小小的事哪一件她不清楚呢?皇上总会在请安的时候把一切告诉她,只要她稍不满意,皇上都会立即改变决定。
可是现在,她隐隐约约地感到这种自信和荣耀正在渐渐远去,请安虽然每五天一次照常持续着,但她从刘彻那里获得的消息却越来越少。而且他在身边待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总是一种应付的样子。她很担忧把国家交给他究竟会是怎样的前途,如果朝廷因此陷入危机,她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也没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她凭经验断定,刘彻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他身边聚集了一批多事的儒生。
“他们几个近来都忙些什么?”她不禁提高了声调。
“太皇太后指的是……”
她便有些不耐烦了,喝道:“还会有谁?你们哪,能比得上人家一个哀家也就省心了。”
石建怎会看不出太皇太后对自己不满意呢?自从景帝驾崩以来,石氏一族一直处在朝事国政的边缘,虽说他们父子是京城有名的万石君,但他们所信奉的黄老学说越来越受到皇上的冷落。
两千石只不过是个虚名,皇上从来没想过要给他一个实在的职务。先帝在世的时候,每遇大事都会亲自到府上向父亲咨询。可自建元元年以来,这种礼遇就不复存在了。他和父亲都感受到了威胁,这使他们越来越明白,只有紧紧依靠太皇太后,他们才不至于在皇上的改制中举族倾覆。
现在,看着满面愁容的太皇太后,石建的心中充满了惭愧,说道:“都是臣办事不力。”
“罢了!你父年轻时可比你等强多了,真是今不如昔啊!”太皇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到时候头掉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啊!臣想起一件事来了。”
“快说!想起了什么?”
“是这么回事。”石建咽了口唾沫道,“臣看那个赵绾道貌岸然,实际上也是个唯利是图之辈,最近从代郡传来消息,说他的族人利用皇上推行‘限民名田’的机会,私下里抢占民田。臣还听说,就是这个赵绾上奏皇上,要皇上不必事事奏禀太皇太后知道。”
这个该千刀万剐的赵绾!太皇太后在心中骂道,可她说出口的话却分外冷静:“听说!听说!怎么都是听说?赵绾如今是朝廷重臣,你怎么能仅靠听说呢?就不怕落个诬陷的罪名么?”
石建明白了,太皇太后不只要消息,更要罪证。不过这两件事办起来十分麻烦,但他又不敢深问。他懂得宫廷斗争的复杂,对太皇太后来说,她要的是“清君侧”的结果。
“私占民田之事代郡太守庄青翟已前去盘查了。只是后面这件事情,臣还得费点周折,望太皇太后给些时日。”
石建说完之后,就从太皇太后那里告退了。他刚回到府上,兄弟石庆就从后花园练剑回来了,他一见面就问道:“太皇太后是怎么说的?”
“太皇太后责备我们不该轻信那些没有根据的事情,弄不好是要担罪名的。”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