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多尔衮打上门来了……”
孝庄没有说话,没有接取笺表,神色肃穆,目光冷静,她伸手把董鄂女拉在怀里,安抚着,轻声对婉儿说:
“念吧!”
婉儿咽泪读起笺表:
顺治五年三月四日,臣摄政王多尔衮、辅政王多铎稽首顿首禀奏:
武英殿九卿会议于今日辰时举行。会中群臣忠心烁灼,神情激愤,纷纷弹劾郑亲王济尔哈朗长期与肃亲王沆瀣一气,阴谋争位篡位之罪,并涉及索尼、鳌拜、塔胆、图尔格、图赖等人。臣等乍闻甚惊,疑惑难信,遂令其当面难质,以辨是非真伪。孰料豪格、济尔哈朗、索尼、鳌拜、塔胆、图尔格、图赖等,外似忠诚,内藏诡诈,狼狈为奸,彼此呼应,散布流言,扰乱朝廷,拥兵自重,别有所图。群臣弹劾之事,件件属实。其罪危及社稷,令人发指。罪行列目附后,呈上参阅。
经宗人府和议政王大臣会议依律议决:豪格、济尔哈朗、索尼均为首恶,实不可宥,论罪当死。鳌拜、塔胆、图尔格,附逆为乱,论罪当削爵革职。图赖虽殁于疆场,论罪当掘其坟,破其棺,鞭其尸,为叛逆者戒。
为京师安宁、社稷安泰,议政王大臣会议议决:由谭泰、何洛会分别担任正黄旗、镶黄旗固山额真之职。臣等无任衷心诚意之至,谨奉笺表跪奏以闻。
“笺表,屈杀忠良的笺表,颠倒黑白的笺表,血肉横飞的笺表;但毕竟是一份笺表啊!”孝庄在仇恨交织的愤怒中,在万箭穿心的痛苦中,在咬牙钳口的忍耐中,在感性煎沸和理性剖析的思索中,终于窥见了多尔衮勃勃野心中隐藏的怯弱和犹豫:“多尔衮啊,此刻你也有所顾忌啊!”
孝庄从这份笺表中,摸着了多尔衮这个隐隐跳动的脉搏,便大胆冷静地从这个隙缝中向深处看去,路并没有绝尽,仍有宽阔的天地可以驰骋:八旗制度几十年来形成的特定框架和人事关系,不是你多尔衮一个会议能够彻底摧垮的;两黄旗上下人等十万之众,不是你多尔衮一个早晨能够吞下消化的;六部满汉官员成千上万,不是你多尔衮一个号令能够随意摆布的;四年来福临“君临天下”的这个全国皆知的定局,也不是你多尔衮一句话能够改变的。也许就因为这些或大或小、或弱或强的因素,才使多尔衮不得不上呈这份笺表吧?
“挟天子以令诸侯”,是历史上那些野心家谋取更大权力的惯技,也是他们最终夺取皇位的阶梯。如果“天子”不受其“挟”呢?“诸侯”们能听令于他的调遣吗?多尔衮啊,咱们就在这“挟”也“不受挟”之上周旋吧!
孝庄默默地站在这个基点上思索着,一个应变的计谋、策略、权变、阴谋涌上心头。她默默地琢磨着,思考着,盘算着……
董鄂女倚在孝庄的怀里,睁着恐惶惶的眼睛看着孝庄……
婉儿捧着笺表跪伏在地,睁着泪汪汪的眼睛望着孝庄……
孝庄突然推开董鄂女,接过婉儿手中的笺表,转身走进内室,落座在桌案前椅子上,提笔蘸墨,在多尔衮上呈的笺表,写上了“不可行”三个字,然后用笔一涂,写上了“再议”的懿旨。
站在一旁的婉儿和董鄂女不解地愣住了。
孝庄拿起笺表扔给董鄂女:
“传谕总管,立即派人把这份笺表退回南宫王府!”
董鄂女应诺离去。
婉儿急忙提醒孝庄:
“皇太后,这……咱们是毫无准备啊……”
“现时就得和多尔衮斗智了。快去,从银库里提取五千银两,悄悄送往正黄旗,向巴泰、德马护传我懿旨:大摆酒宴,欢迎谭泰回到正黄旗。”
“对何洛会也是这样吗?”
“不!传谕巴哈,没有我的懿旨,不许何洛会进入镶黄旗。”
婉儿不解地点头应诺,刚要离去,又被孝庄叫住:
“派人看望大贝勒和图尔格,多带些礼品。派人看望图赖的妻室儿女,赏赐银两一千。现在就去,做得红火一些,要让多尔衮知道……”
婉儿刚刚离去,苏麻喇姑回来了。她向孝庄禀报了孝端皇太后听到武英殿变故后的病情突发和恶化情况。最后说:
“奴婢大胆地以圣母皇太后的名义下达了一道谕示:母后皇太后的病情,不许任何人泄漏出慈宁宫,也不许任何人请见母后皇太后……”
孝庄一把将苏麻喇姑按在座椅上:
“好,好,你知我心,我怕的就是这个。失去母后皇太后,咱们的处境就会更加艰难。今儿晚上,我们就搬进慈宁宫处理政务,那儿距寿康宫、寿安宫近,皇贵妃,皇淑妃都在那儿,有事也便于商议。唉!又是一次四年前,又是几个孤儿寡母啊……”
苏麻喇姑急忙掏出一封密信放在庄妃面前:
“还有一个汉人想着我们……”
“谁?”
“宁完我。傅太医说:宁完我离开武英殿后,写了这封书子,托他呈送……”
“宁完我!汉人重义,我知道,他不会让我们孤独无援的!”庄妃急忙打开宁完我的书信,贪婪地看了起来……
苏麻喇姑坐在一边,看着聚精会神的孝庄:脸色失去了红润,双眼呈现了疲惫,眼角上的皱纹浮出了,午前御花园里那种与春争妍、与花比美的风采,不留一丝踪迹了。半天的时间,孝庄像是老了许多。
宫廷里的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