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心郎索尼走进了中宫。
启心郎索尼,今年三十多岁。由于长时期为皇太极掌管文书诏令,参与皇宫里的各种会议,熟知各和硕亲王之间的微妙关系,所以,处事持重,从不多言,城府极深,往往简短一语,能使皇太极速决其事或者速改其事。但在表面上,为人随和,对诸王贝勒,执礼甚恭,因而人缘很好。
和硕亲王们近几天来的活动,他都有所风闻,也看得出来。肃亲王豪格和睿亲王多尔衮之间的最后决斗已经开始;他更清楚礼亲王代善和郑亲王济尔哈朗的为人。不过,到底谁胜谁负,现在还很难说。所以,这几天来,他虽然出入于清宁宫,但对重病的皇太极没有做过任何一点暗示,因为皇太极已经没有精力处理这件事了;也没有向皇后透露过一句口风,因为时机未到,过早的泄漏只能使皇后慌恐不安。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玩的,如果一步走错,他就会粉身碎骨。
今天,凤凰楼会议上的一场风波,标志着这个时机的到来。和硕亲王们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录在案,他们的每一个眼神,他都牢记在心。在会议上,他一言未发,可在会议之后,他关起房门,重看了一遍会议记录,结合几天来掌握的情况,分析了当前事态的发展,在他的头脑里,很快出现了一个大体的轮廓:
他看得清楚,由于十七年前皇太极与代善争夺汗位的具体原因,两白旗与两红旗已经暗暗地联合起来,多铎与硕托、阿达礼的频繁接触就是证明。
他看得清楚,今天凤凰楼会议上,阿济格的抢先发言,分明是在大贝勒代善的支持下,想一举而取得主动。但这场戏,被鲁莽的阿济格唱砸了。而豪格的反击,也可能是郑亲王济尔哈朗的意思,济尔哈朗的发言,完全补充了豪格的不足。如果说两蓝旗还没有正式结成同盟,但他们在心里早就沟通了。
他判断,由于多尔衮平时的专横暴戾,和近几年来与两黄旗固山额真谭泰、图尔格的矛盾,失去主帅的两黄旗,会很快站在豪格一边。这样,在大清朝廷的上层,很快就会出现两个对立相峙的集团,红白集团与黄蓝集团。这是两个势均力敌的集团啊!
这个长期置身于大清最高层决策机构中的启心郎,在这两个对立的集团中寻找自己的地位:
肃亲王豪格是勇敢的,坦率的,对待部下也是宽厚的。但他缺少皇太极的才智韬略,缺少那种“朕即天下”的决断、狂妄和博大的情怀。这样的人就是登上皇位,也是不会长久的。
睿亲王多尔衮,具有“朕即天下”的那种气度和威严,也具有皇太极那样的才智。但他那专横的脾气,阴险的心计,是令人可怕的。一旦登上皇位,他可能成为一个什么事都明白,什么事都专断的暴君。这样的暴君比那些平庸的暴君更难侍候啊!
启心郎索尼处于苦闷之中,他要在两个对立的集团之外,寻找自己的出路……
他想起了永福宫的庄妃。
这个深居简出、默默无言的女人,曾多次引起皇太极的惊叹与赞扬。这个女人,从前天晚上迎皇太极从铁背山归来后,一步没有走出清宁宫,表现了异常的镇静。皇太极的重病,没有使她惊慌失神,皇太极的驾崩,没有使她举止失措。特别使自己惊异的是,从前天晚上起,皇九子福临就搬进了中宫,直接抚育于皇后膝下。而她,庄妃,时至今日仍然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询问过一件事情。这个令人猜不透的女人啊!
他要试探一下这个女人的才智,要试探一下这个女人现在都想些什么。索尼取出一张红格宣纸便笺,提起笔来,沉思一会儿,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他拿起看了一下,觉得还算得体,便夹进凤凰楼会议记录的“案卷”里,向清宁宫走来。
索尼走进中宫。他看见在烛光之下,坐着悲痛的皇后、贵妃、淑妃和满脸肃穆之气的庄妃。他向皇后请了安,并向妃子们问了好,便双手捧起“案卷”,恭敬地说道:
“这是午前辰时凤凰楼议事记录,呈皇后参阅。”
皇后接过“案卷”。
索尼接着说道:
“睿亲王的四点提案和郑亲王的两点提案,都是当务之急。遵照大贝勒的指示,报请皇后裁定。”
皇后命索尼就座,顺手把“案卷”交给了庄妃:
“你看吧,有什么需要办的,可由启心郎转告办理。”
庄妃接过“案卷”,想仔细看看睿亲王多尔衮的四点提案和郑亲王济尔哈朗的两点提案,这可是和硕亲王们的宣言啊。她刚打开“案卷”,一张红格宣纸“便笺”展现在眼前。她认识这清秀的字是索尼写的,便抬头瞥了索尼一眼,神情专注的启心郎正在注意着自己。她低头看着“便笺”,上面分两行写着十六个字:
鹬蚌相争,谁主沉浮?
山穷水复,自有坦途!
庄妃看罢,“啪”地一下合上了“案卷”,晶莹的目光扫了一下索尼。索尼一时摸不准庄妃的心思,急忙站起。庄妃走到皇后、贵妃、淑妃面前,让她们看了“便笺”,然后,放在灯光上点燃了……
苏麻喇姑走进中宫,低声禀报道:
“郑亲王在飞龙阁等候皇后召见。”
皇后点点头。庄妃吩咐苏麻喇姑:
“赏赐启心郎索尼黄金五十两。”
索尼一颗心落下了,惊服了!
皇后、贵妃、淑妃都有些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