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霎时间像遭到炸雷的轰击,蓦然从垫椅上站起,两眼闪着愤怒凶狠的目光,看着庄妃。
“睿亲王以为如何?”
多尔衮把头一仰,用一串恐怖的笑声,回答了庄妃的提问。然后,戛然收住笑声,大声问道:
“这是谁的主意?”
“大家的主意。”
“大家都是谁?”
“皇后、贵妃、淑妃、我、郑亲王济尔哈朗、肃亲王豪格、蒙古外藩诸王、朝鲜国王、内院学士和镶黄旗、正黄旗、正蓝旗、镶蓝旗、蒙古八旗的将士们。”
“你在撒谎!”
“要是撒谎,我就不会只身带着一个侍女,踏进你这睿亲王府。睿亲王,你战功赫赫,不假!你才智出众,不假!你文能治世,武能制敌,也不假!但你不能继承皇位。你残暴,大家怕你!你专横,大家惧你!你容不得人,大家不信任你!你与英亲王、豫亲王抱成一团,大家厌烦!肃亲王继位,你要自行其是,你若继位,自行其是的人更多,肃亲王、郑亲王、蒙古外藩诸王,都不会跟着你走!皇后思考再三,为了太祖、太宗创建的基业,只好委屈你了。”
庄妃的话,明确,简练,有力,一针见血,无丝毫含混。多尔衮听了,刺耳,愤怒,震惊,字字如刀,但又难以反驳。当他听到有那么多的人可能因他继承皇位而自行其是时,他的心颤抖了,震动了。他爱大清江山,他怕大清江山分裂,因为这个江山也有他的血汗啊!他要发展父兄的事业,要“入主中原”,但没有人跟着自己征战冲杀,能成为中原之主吗?在理智上,庄妃的话使他动心了;但在感情上,他感到屈辱,屈辱于这个女人的真知灼见,屈辱于这个女人的才智胆识,屈辱于一个六岁孩子的驾驭!如果这个女人借此而窃取皇位,那真是永世难以洗刷的奇耻大辱啊!这是绝对不能忍受的。
多尔衮压着怒火反讥道:
“你们就拥立一个什么事也不懂的孩子吗?”
“对。”
“他能治国吗?”
“暂时不能。”
“既然不能治国,为什么立他?难道要用南国唐朝武则天的伎俩,把爱新觉罗的天下,变成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天下吗?”
庄妃看着暴怒的多尔衮,微微摇了摇头,从容说道:
“话说清楚也好!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一家,只要自己应得的利益,决不要爱新觉罗的天下。九百多年前,南国唐朝出了一个女人,叫武则天,几百年来,大家一直骂她,像是天下的女人,都是武则天似的。其实,武则天也算一个能干的女人,她聪明颖达,才气横溢,性格坚韧,敢作敢当。在当皇后时,协助唐高宗也做了一些事情。可到光宅年间,她野心膨胀,竟然改唐为周,废了太子,自己当了皇帝,干了一件最愚蠢的事情。她晚年,专断独行,信用奸侯,任用酷吏,残害元老重臣,把天下弄得一塌糊涂,落了个千古骂名。你睿亲王放心,我没有武则天那么大的本事,也不干那样的蠢事。这天下,永远是你爱新觉罗家族的!”
多尔衮此时才完全明白,拥立皇九子福临继位的活动,已经在暗地里准备好了,包括肃亲王豪格在内,都参与了这个决定,说不定礼亲王代善也参与其事了,阿巴泰肯定也是为了这件事回到盛京的。他感到自己很孤单,被人们蒙在鼓里出卖了。他恨眼前这个女人,更恨那些出卖自己的同盟者!他明白,要挽回这一切,为时已晚了,只有正白旗的战刀与马蹄,才能洗刷今天晚上所蒙受的屈辱。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至今仍然没有消息的正白旗的身上。
“阿山啊!你们现在在哪里?”
回答他的,是庄妃清脆的声音:
“皇九子福临继位以后,皇后与我,都将深居宫闱,除参阅笺表外,决不过问朝政。皇九子年幼,将选用贤人辅佐,代行朝政。”
“贤人是谁?是豪格吧?”多尔衮讥讽地问道。
“不!是郑亲王济尔哈朗。还有你,睿亲王多尔衮。”
多尔衮听了,心头一愣……
这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停落在府邸门前,接着是战马的嘶鸣声。多尔衮听着,听着,突然发出几声冷笑,笑声可怕而瘆人,庄妃和苏麻喇姑都被这奇异的笑声惊呆了。
王府长史阿努思慌忙闯进厅堂,向庄妃跪倒,大声禀报说:
“禀奏庄妃,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将军,带人到门口接驾。皇后有旨,请庄妃速回清宁宫。”
多尔衮失望了,精神颓靡了,头脑乱了。
庄妃站起,轻声说道:
“睿亲王,皇后的心意,我都说了。大主意还得你自己拿。”说完,在苏麻喇姑的搀扶下,大步走出了正殿。
在睿亲王府邸门前,庄妃让轿子停下来,拉开轿窗,神态轻松而关切地对多尔衮说:
“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睿亲王:东沙河、羊肠河洪水暴发,科尔沁援助连山、塔山的六千铁骑,也驻在广宁城的四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呢!”说完,她关上轿窗,在谭泰的护卫下,消失在街巷的尽头。
多尔衮一切都明白了,绝望了。他呆呆地站在月光下,觉得一阵胸闷、心慌,太阳穴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双手抱着头,跌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八月十四日子时的钟声响了,决定大清今后命运的一天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