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尔库尼关于将领谋臣们对孝庄的议论讲完了,多尔衮根本没有去听,而且早已厌烦。当吴尔库尼的话语一停,多尔衮立即斥责了这个侍女的孟浪和急躁,严令其秘密保管龙袍,不准再有泄漏。并借口自己需要休息,打发走了这个多情的侍女,继续琢磨他心坎上的女人。
封建社会历代帝王的特权,在占有女人上表现得更为明显和突出。对绝代佳人的占有,似乎是幸运帝王传世不朽的功业之一。历代的文人墨士、诗家骚客,以颂扬之笔写下了不朽帝王后妃的风流韵事,以批判之笔,写下了腐朽帝王后妃的色情臭闻,从正面和反面都反映了这个客观事实的存在。尽管一些忠实严肃的史学家,用春秋之笔诛伐那些昏庸贪色、祸国殃民的帝王,企图为后来的帝王们提供借鉴的明镜,但英明的、昏庸的、半明半昏的、先明后昏的、昏明难分的帝王们,都似乎不大理睬这些史学家的白纸黑字,都要找几个漂亮的女人玩玩。英明的唐太宗李世民,不也看中了年轻的武则天玩了几年吗?
多尔衮在沉迷于孝庄的长时间的、绞尽脑汁的思索中困倦了,蒙眬了,似睡非睡了:在紧闭着眼睛的视野里,出现了缥缈虚幻的彩霞烟云,在这忽隐忽现的烟云深处,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少妇。他凝神望去,这个女人身着一件白绸旗装长袍,长袍忽而化作片片白云在飞舞,飘逸如仙啊!脚蹬一双黄缎飞云高靴,高靴忽而化作一双金色的车轮飞动,轻疾如电啊!头戴一顶王妃帽,帽上嵌有五颗绿色的宝石,忽而化作五颗星辰,闪着晶莹的亮光。多么熟悉的身影,多么熟悉的装束啊!
轻柔的烟云忽而变作瓦蓝瓦蓝的晴空,彩霞拥着熟悉的身影,舒悠悠迎面而来。是谁?白绸旗装长袍上那朵丝绣的绿**闪光了,王妃帽下那秀丽甜美的容颜清晰了,容颜上那种迷人醉心的神态展现了。是她,宁寿宫的主人!四年前深夜进入睿亲王府的美丽的女人啊!
多尔衮幻觉如真了:
“迷人心神、乱人心神的人儿,你真的来了:是谋求和解?化恨为爱?还是以情还债啊?人间没有永远的冤家,天下没有不解的怨仇,世间的强男烈女本是相斥相吸,恩爱与仇恨原是相依相伏啊……”
孝庄走近了,分明了,真切了……
“啊!甜美秀丽总是伴随着你。这晶莹生情的眼睛,依然闪动着摄人魂魄的情愫;这妩媚甜美的丽容,依然漾溢着乱人心神的春意;这婀娜多姿的身影,依然跳动着撩人情思的神韵啊!你原来是美,美的眉眼,美的脸庞,美的肌肤,美的身形,美得使人心旗摇曳啊……”
孝庄笑了,眉宇生辉的笑,嘴角生香的笑,双目生情的笑……
“令人销魂夺魄的笑,令人心醉神迷的笑啊!是不知武英殿刚刚发生的变故吗?不,你这聪的耳、明的目,哪天不在察巡听取着紫禁城里的树摇草动?是你的触角失灵了吗?不,你的经络是电,你的灵魂是火,你的心是一泓明镜般的湖泊,断不会为一道宫墙隔绝的。你这令人捉摸不透的女人,为什么笑得这样甜,这样美,这样诱人,而又听不到一丝笑的声响啊!”
孝庄靠近了,暗香沁人了。多尔衮按捺不住伸出手来,孝庄倏然远离,忽而回头一瞥,笑盈盈地又停住了。真撩人逗人啊,多尔衮迷了,醉了,疯了,用尽全力向孝庄扑去,在捕捉到的刹那间,孝庄却像烟云一样消失了。多尔衮从梦幻中惊醒过来。
一层冷汗湿遍全身的多尔衮,蓦地睁开眼睛:黄昏时分,初燃的烛火照亮了空旷的屋宇,照亮了辉煌的四壁,照亮了发暗的绿窗。这是自己的密室啊,他清醒了,刚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梦,一个情趣迷人、启迪怕人的梦啊!
“那晶莹流盼的目光,那春意**漾的脸庞,那轻柔婀娜的身姿,那撩人逗人的情态,原是装出的模样!美的蛇蝎!美的魍魉,美的狐狸精啊!她的‘怒’不可怕,她的‘恨’不可怕,她的‘争吵’不可怕,她的‘叫嚷’不可怕。可怕的正是这迷人的笑,甜蜜的笑,撩人逗人的笑,捉摸不透的笑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驱散了多尔衮心头残留的那段梦幻的最后几丝斑斓的光环。兵部尚书韩岱急匆匆地推门而入,神色惊慌地跪倒在躺椅旁,道出了新的争斗:
“禀奏摄政王,何洛会被镶黄旗将领堵回来了……”
多尔衮停止了对梦境的追忆和思索,没有惊慌,没有作声,只是把眼珠稍稍一斜,侧目而视,流露出一副轻蔑的神色。韩岱硬着头皮讲了下去:
“镶黄旗护军统领巴哈声称:没有圣母皇太后的懿旨,任何人不得进入镶黄旗大营。这,这简直是抗命谋反啊!”韩岱说完,俯首触地不敢仰视,等待着多尔衮的斥责。
多尔衮却没有发怒,在一阵沉默之后,斜视的目光收回了,冰冷的眼珠归位了,脸上闪动出一丝自得的笑意:巴哈何人?原为那个女人的护卫亲兵。犬为主吠,仆为主忧,情之所在,理之所至,不足为怪。此种坦直鲁莽之举,表明她还不及挥手应变啊!在这丝笑意闪过之后,便以轻松的口气问道:
“谭泰之行如何?”
问到谭泰,韩岱心头轻松了,回答也流利从容:
“禀奏摄政王,谭泰已进入正黄旗大营,巴泰已在大营设宴欢迎谭泰……”
多尔衮忽地从躺椅上坐起,两道目光,直逼而来,厉声喝道:
“重奏!”
韩岱被这突来的一喝吓蒙了,瞠目结舌,喃喃而语:
“谭泰已被巴泰接进正黄旗大营,寒暄半个时辰之后,巴泰和德马护便为谭泰设宴接风……”
多尔衮一跃而跳下躺椅,不及着鞋,厉声询问:
“巴泰、德马护是什么人?”
韩岱更蒙了:
“巴泰是正黄旗护军统领,德马护是正黄旗前锋统领。”
“混蛋!他俩原为何人所部?”
韩岱不知道,语塞了。
“是谁把他俩弄上来的?”
韩岱回答不出,傻眼了。
多尔衮起脚踢翻躺椅:
“混账东西!身为兵部尚书,连执掌兵马将领的来龙去脉都全然不知,要你何用!立即查明巴泰和德马护的身世、经历、喜好、才智、所亲何人、所倚何人,若有疏漏和不实,我砍你的脑袋!”
韩岱急忙弯腰离去,多尔衮开始在室内走动起来。在一场蒙眬的梦幻之后,他突然发觉自己追逐的目标,仍然很远很远。
他有着政治家那种极其敏锐的政治嗅觉。巴泰、德马护这两个不知名的人物的出现,可能是影响这场争斗的一个重要因素,连刚才所蔑视的巴哈及其鲁莽的举止,也可能是自己的一个错觉。在两黄旗这块宁寿宫那个女人直接控制的地盘上,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反应,耐人寻味啊!他预感到那个女人已经指挥了两黄旗的应变,巴哈的强硬对抗也许是对巴泰、德马护的一种掩护。兵不厌诈啊!
他有着政治家的那种极其准确的形势判断。如果巴哈、巴泰和德马护的反应真是出于她的旨意,那么,她的谋略,索尼的才智,鳌拜、塔胆的凶狠,三者的结合,也许早就有了一个可怕的应变准备,不过隐蔽得更为严实罢了。他预感到对方可能已组成了一个极为秘密的预备队,准备在急需的时候杀出,如同四年前科尔沁六千铁骑出现在广宁城一样,把自己置于死地。这个预备队是谁呢?也许就是这个不知名的巴泰、德马护和早已露头的巴哈!宁寿宫的主人,这个谋略过人的女人。
他有着政治家那种极其深沉的天赋猜疑。巴泰和德马护对谭泰的设宴欢迎,迫使他再次对谭泰进行审思。这个皇太极的贴身侍卫,毕竟不是锡翰、冷僧机,谭泰和后宫那些女人有着谁也说不清的联系。谭泰也不是何洛会,十多年来,谭泰有着一双左右全局的铁腕。他想到谭泰今天在武英殿那种不卑不亢的神态,那种绵里藏针的要挟,那种故弄玄虚的对那个女人的掩护,他突然惊恐起来,也许这个难以驾驭的投靠者,就是那个女人故意设置的一个棋子。皇宫原本就是一座戏台,天天都在忙碌着一群戏子,这些戏子中有着不少“盗书的蒋干”啊!自己不也把锡翰、冷僧机派进了位育宫吗?
在多尔衮疑惑不解的思索和难决难断的徘徊中,吴拜走进密室。吴拜是南宫王府的近臣,有着多尔衮赋予的随时禀奏的特权。他看见多尔衮正在徘徊思虑,便像往日一样地弯腰恭立于多尔衮来回踱步路线的中间右侧,用平稳的声调和简练的话语,禀奏着武英殿会议结束后的新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