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布城防左支右绌 战北平步步惊心
进入大宁后,朱棣匆匆交代下属安抚城内军民,自己则带着朱高煦直往城中宁王府奔去。
“大兄!”刚到宁王府端礼门前,朱权便尖声一唤扑了过来。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亲王已被软禁了好几个月,此时燕军进城,他也终于重见天日。
“十七弟!”朱棣欣喜一唤,随即翻身下马,和朱权抱在一起。
“小弟盼星盼月,总算把大兄盼来了。若非大兄相救,小弟必将被奸人所害!”朱权甫脱樊篱,心中万分激动,说话的嗓音都有些颤抖。
“十七弟受苦了!”朱棣望着神形消瘦的朱权,心中一阵安慰。靖难之初,朱棣欲拉诸塞王入伙,结果其余各王多虚与委蛇,而朱权却十分积极。虽说他行事不秘,被房宽先行制住,但有这份情谊在,朱棣对这位十七弟自然好感大增,此时兄弟相见,他言语间也颇有几分激动。
絮叨了一阵子,朱权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抹掉泪花一笑道:“小弟已在府内备下酒菜,为大兄与侄儿接风洗尘!”
朱棣亦微笑道:“此番你方脱牢笼,怎又操持这些琐事?你我兄弟情深,何必讲究这些虚礼?”
“酒菜也都是现成的。房宽这厮虽囚我于府,一应供应还是不缺的,如今大兄前来救我,小弟自当聊表谢意,又何来操持一说!”朱权边说边把身子一侧,做出一个请让之势。
见朱权这般诚恳,朱棣便也不再推辞,遂挽着他的手高高兴兴地进府畅饮。
酒过三巡,朱棣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对朱权道:“十七弟,此番四哥前来,一来是为救你出苦海;二来,哥哥也是有一事求你相助!”
朱权的眼角蓦地一跳,旋马上又面露微笑道:“大兄与小弟说话,又何用一个求字,但请直言!”
“是这样!”朱棣轻轻叹了口气道,“十七弟这段时间被圈禁于高墙之内,外界之事或有所不知。为兄奉天靖难已有一段日子,上月在真定大破耿炳文,斩获甚多。然皇上受奸臣蒙蔽,不仅不就此罢手,反而变本加厉,又派李九江率兵来战。为兄此番北上,便是想请十七弟相助,率大宁兵马南下北平,与为兄一起破敌!”
朱棣娓娓道来,朱权一直面带微笑恭听。待朱棣道毕,他思索一番便慷慨道:“大兄奉天靖难,乃吊民伐罪之义举,小弟虽不才,亦愿与大兄一道讨伐奸佞,匡扶大明社稷!”
见朱权如此痛快,朱棣当即大喜。他正欲出言赞赏,不料朱权话锋一转,满脸忧虑道:“只是小弟受先皇之封,就国于大宁。此城孤悬塞外,无依无凭,若小弟就此南下,恐藩国被鞑子所侵,小弟又有何面目见先皇于九泉之下?小弟方才思忖再三,却实在不能放心离开。故还请大兄体谅小弟一片苦心,容小弟为大兄暂守这一片疆土!待大兄靖难成功,四海平定,小弟必第一个赴京贺大兄护国大功!”
听完此话,朱棣犹如被当头泼下一盆冷水。半晌,他方挤出一丝笑容道:“十七弟誓全祖宗之地,其志可嘉!然事有缓急,今九江兵临北平城下,为兄危在旦夕。不怕十七弟笑话,若无大宁军马相助,为兄此役恐无必胜把握。若为兄万一战败,靖难大业便将付诸流水,先皇辛苦肇建之基业恐就此落入奸人之手,其间轻重,还望十七弟三思!”
“大兄所言在理。但大宁乃祖宗之地,小弟终不敢轻弃之!”说到这里,朱权眼角一瞄,见朱棣已是满脸冰霜,他忙又满脸堆笑道,“然弟亦不能坐视大兄落败,任由奸臣窃我大明江山!不如这般,今房宽已被擒,大宁境内已无与大兄作对之人。弟可修书一封送至松亭关,将营州三护卫调回大宁城,并劝陈亨、刘真二人归附大兄。此外,大宁城中和允中、毛整二部皆为大兄旧属,此番便也交由大兄带回北平。如此一来,大兄可平添四万大军。以大兄之英明天纵,得此四万人马,亦足以大破九江!弟在大宁亦自殚精竭虑,率所剩兵马尽力抵御鞑靼,为大兄之屏障。如此安排,可谓两全其美,不知大兄意下如何?”
朱棣神色几变,过了好一阵,方皮笑肉不笑道:“十七弟忠心谋国,倒真让我这做兄长的汗颜了!”
“愧不敢当,愧不敢当!”见朱棣并未反对,朱权心下稍安,赶紧举起案上酒杯道,“小弟所言,皆是为保全大明社稷。大兄能加体谅,小弟敬佩万分。小弟再敬大兄一杯,提前祝贺大兄旗开得胜,一举击破李九江!”
朱棣胸中犹如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几乎就要迸发出来。不过他终于忍住,只是淡淡一笑,默默将酒吞下肚去。
当天夜晚,朱棣在宁王府内留宿,一干亲卫在靠近宁府广智门的一座小宫室内落脚。进屋坐下后不久,金忠便悄悄地溜了进来。
一见金忠,朱棣便将席间交谈内容说了,末了气不打一处来道:“这十七弟好没道理。当年他应允起兵靖难时倒十分痛快,如今被房宽囚了一次,按理与朝廷的怨仇应该更大了才对,却不想转眼间又变得推三阻四起来,真让人莫名其妙!”
金忠静静地听朱棣发完牢骚,又思忖一番,方淡淡笑道:“其实宁王如此,不仅不是莫名其妙,反而大有深意!”
“此话怎讲?”朱棣眼角一跳,追问道。
金忠先端起茶杯啜了口茶,不紧不慢道:“之前宁王愿响应王爷,是因为大宁尚在其掌握中。有大宁兵马为凭,宁王声势上不仅不输殿下,或许还稍胜几分。到时候靖难成了,宁王实力强大,功勋卓著,自然会和殿下一起入朝摄政,效周、召二公共辅天子之旧例;而若靖难失败,那宁王亦可将责任推给殿下,只言自己是受蛊惑,才有此逆举。宁王若能‘幡然悔悟’,凭着他‘带甲八万、革车六千’的实力,再加上有殿下被逼靖难这个前车之鉴在,想来朝廷也不会太过降罪,到时候他仍不失一方诸侯。若见局势不妙,宁王大可以反戈一击,摇身一变成为朝廷的平燕功臣!”
金忠语调平和,朱棣听来却犹如晴天霹雳。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金忠冷冷一笑又道:“然如今形势不同。宁王被囚于王府之内达数月之久,大宁兵权早已失去。今虽得脱,但救他的却是您这位大宁军的旧主。王爷既来,自然要将大宁纳入靖难大业之中。若宁王此时再行靖难,其实力、地位却远逊当初。到时候靖难功成,宁王亦不过一普通亲王,与之前并无不同;若败,宁王则会为王爷陪葬。此等有赔无赚的买卖,以宁王之精明又岂愿为之?”
朱棣终于恍然大悟,愣怔半晌才冷笑一声道:“不想这十七弟年纪轻轻,倒是一肚子鬼机灵。本王之前倒是小看他了!”
“世人皆称‘燕王善战、宁王善谋’。宁王就藩不过数载,便能与殿下齐名,自然绝非俗品!”说到这里,金忠又嘿嘿一笑道,“宁王确实厉害,筵席之上,他金口一开便将大宁半数兵马送给王爷,自然也明白王殿下绝不可能空手而回。眼下他拼得大出血本,就是要将您这尊大佛安安稳稳地送出大宁,以保得自己安宁!短短时间内便能做出这断臂之举,他也果真当得起这‘善谋’二字。”
“事到如今,松亭关二将又岂会听他吩咐?至于和允中和毛整,更非他指派得了的。此番他看似大方,也不过是做空手人情罢了!”朱棣咬牙一阵冷笑。
但愤怒归愤怒,眼下朱棣最主要的任务是把大宁军马带回北平。而这支兵马虽然是旧部,但毕竟后来被划归大宁,如果现在和朱权彻底闹掰,那还能不能让这支军队心甘情愿地臣服还真就拿不准了。而朱权也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不顾朱棣恼火跟他耍滑头。
见朱棣神色,金忠便已明白了他的心思,遂劝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既然宁王实在不愿,也不便强其所难。反正他并未阻止咱们收编卫军,既然如此,还是不要跟他计较了!”
“不!”朱棣一口回绝。
金忠有些诧异。如果真要逼宁王,万一他犯浑不就范,那朱棣不仅拿他没辙,传出去还会影响军心。在这种情况下,妥协已经是最好的选择。在金忠印象中,燕王是个非常现实的人,对利害得失一向算得清楚,怎么这次就……
“王爷……”金忠想了想,决定还是再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