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
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鸿洞昏王室。
梨园子弟散如烟,女乐余姿映寒日。
金粟堆南木已拱,瞿唐石城草萧瑟。
玳筵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
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
“陛下!”当诗吟完,权妃已收剑走在面前,娇笑道,“陛下怎吟起这《剑器行》来了?”
“为何不可?朕看你舞姿绝佳,饶是公孙大娘再世亦不过如此!”永乐笑吟吟道。
权妃小心翼翼道:“若仅是前半首倒也罢了!这后半首却是诗圣借以怨玄宗皇帝耽于声乐,误了大唐天下。皇上吟此诗,让人听了不好想。”
“哦?”永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你想得太多了,朕岂会如唐明皇那般糊涂?孰轻孰重,朕心中一直有数!爱妃不需有红颜祸水之忧。”
“皇上如此说,臣妾就安心了!”权妃抿嘴一笑,继而从黄俨手中接过氅衣穿好。
因着刚才舞蹈,此刻的权妃脸颊微红,额上香汗涔涔,永乐一看之下心中一**,脸上露出一丝诡笑,附到权妃耳前轻声道:“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朕虽不能终年沉湎美色,但做一日玄宗却是无妨!”
权妃的脸一下变得通红,赶紧望向不远处的黄俨,待见他垂首肃立,犹若未闻,才又回过头娇羞道:“陛下……”
永乐放声大笑,大手一挥,精神抖擞道:“走,回营!”
是夜,天子寝帐内风光旖旎,春色满床……
在平漠镇休整两日后,明军继续开拔,沿饮马河向东北搜寻鞑靼行踪。沿途经祥云巘、苍山峡、锦屏山,到五月初七日晚,明军抵达玉华峰。
当晚,天空下起蒙蒙细雨。用过晚膳后,永乐与几位阁臣小叙半会,便命他们道乏,自己直奔寝帐而去。
夜色已深,草原上万物俱籁,三军将士大多酣然入梦,而御营左下角的一顶小帐篷内,兵部尚书方宾与几个将官说完明日搜敌事宜后,也准备吹灯入眠。就在他刚脱下靴子准备钻入被褥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亲兵的呼唤声:“大人,薛禄都督来了!”
“啊?”方宾闻言一惊,薛禄所部游骑一直负责斡难河南面的搜寻,这块地面是鞑靼最有可能聚集之所。此番他簧夜造访,极有可能是发现敌踪。方宾的睡意立刻消逝得无影无踪,赶紧穿戴好衣冠,对帐外亲兵道,“叫他进来!”
“见过方大人!”薛禄挑帘而入,他便是当年靖难时在真定生擒驸马李坚的燕军骁卒薛六。靖难中薛六屡立战功,永乐登基后授其都督佥事之职,之后又有升迁,到此次北征时,他已官拜左府右都督。薛六白丁起家,发达后自觉名字不雅,遂改名薛禄。
“薛将军不必客气!”方宾上前手一拱,赶紧问道,“将军此来所为何事?莫非发现了鞑子行踪?”
“不错!”薛禄虎虎有声道,“今日下午,本将手下胡骑指挥款台在兀古儿扎河南游弋时搜得一落单鞑子,擒获后经审讯,发现其是鞑靼大汗本雅失里帐下亲兵。据其供称,本雅失里已与阿鲁台一拍两散,现正率所部在兀古儿扎河与斡难河之间,即将西窜!”兀古儿扎河是斡难河南百里外的一条小河,与更南面的饮马河大约相距三百里。
“本雅失里和阿鲁台分道扬镳?”听得此信,方宾不由大吃一惊。
“据俘虏所说正是如此!”薛禄点了点头,随即将情况详细说来。
原来,得知大明皇帝亲率五十万大军来讨,无论是阿鲁台还是本雅失里都无胆量应战。待明军靠近饮马河时,两人便不约而同想到了逃。不过在逃亡的方向上,二人却发生了冲突。
按阿鲁台所想,是率部族一路向东,到阔滦海子一带暂避,待明军班师后再回。阔滦海子是阿鲁台的老巢,兼又丛林茂密,实在不行还可以躲进深山中。不过当这个计划提出来后,本雅失里却出乎意料地激烈反对,并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向西撤退,靠近瓦剌地界,召集马哈木等共抗明军!
本雅失里的计划被阿鲁台断然拒绝。就在去年,阿鲁台还被瓦剌击败,此番他惹恼了明廷,永乐亲率大军来讨,这时候如丧家之犬般去找瓦剌相助,别说马哈木他们极有可能痛打落水狗,就算他们愿意真心结盟,他阿鲁台的地位也会大大下降。阿鲁台苦心经营十多年,好不容易才在漠北傲视群雄。让马哈木他们跟自己平起平坐,他又岂能咽得下这口气?
不过阿鲁台虽然不答应,但本雅失里这次却毫不妥协。其实本雅失里心里也打着小算盘:他虽是元室嫡脉,却受知院阿鲁台控制,对此他一直心有不甘。此番若能趁明军北征之机促成鞑靼、瓦剌这两大蒙古部族合流,那他便可利用阿鲁台与瓦剌三王的矛盾从容转圜,进而重塑自己蒙古大汗的权威。退一步说,即便阿鲁台不愿西去,他也可以借机摆脱其之控制。离开阿鲁台后,凭着他黄金家族嫡系传人的招牌,只需登高一呼,大草原上自会有无数蒙古部落慕名来投。
见本雅失里突然翻脸,阿鲁台又气又急。若在平常,他有百般方法可以制住本雅失里,实在不行还可以废掉这个傀儡,甚至将他毒死活埋!可是眼下明军大兵压境,这时要对本雅失里下手,部落立刻就会分崩离析!投鼠忌器之下,他也只得尽力劝说,可事到如今,本雅失里哪会再听他的?坚决要向西去。阿鲁台此时已穷途末路,实在奈何本雅失里不得,只得忍痛放弃这面大旗,答应让他西去,而对自己部落中愿意追随本雅失里的,阿鲁台也无法阻拦,只得由他们去了。
黄金家族在蒙古部落中的威望是惊人的。当初阿鲁台吞并鞑靼各部,借的就是本雅失里这面大旗,现在本雅失里要走,许多部民也都愿追随,素与阿鲁台有隙的另一位鞑靼知院失乃干也趁机随本雅失里而去。本雅失里本就有部众过万,再加上这些追随者,一下也凑了四五万人。待分完家,阿鲁台率领剩下的不到二十万部众向东亡命,本雅失里则带着自己的部族沿兀古儿扎河而上,一路向西奔行,不料没走几日便被明军发现。
听了薛禄叙说,方宾稍一沉吟,遂拉上他一起去向永乐禀报。待走到距皇帝寝帐外约六七丈时,马云迎上来道:“方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还过来?”
“马公公,本官有急事要见皇上!”方宾急匆匆说完,伸头向寝帐方向一瞅,见帐内隐隐透出一丝微弱烛光,遂喜道,“看来皇上尚未入眠,还请公公代为禀报!”
“这……”马云脸上露出一丝难色,半晌方犹豫道,“此时打扰,怕不大方便。”
方宾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皇上肯定又在和权妃行周公之礼。不过军情紧急,他一时也顾不得这许多了,遂道:“本官有军情要奏,还请公公通融!”
“这个……”马云又是一阵犹豫,半晌方苦笑道,“皇上之前专门说过,今晚不要打扰……大人你看要不明天再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