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军过程中,朱瞻基又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潘叔正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好不容易等待大军集结完毕,朱瞻基刚领着他们出营门,又一名满脸是血的哨骑飞奔过来,满脸惊惶地叫道:“殿下!教匪攻克主营,刘都司阵亡!”
“啊!”众人脸色大变。
朱瞻基猛地一激灵,脸上犹豫之色一扫而光,回头大喊道:“将士们速随我来,断不能让教匪跑了!”说完,便一挥马鞭,向前飞驰而去。
“杀……”见朱瞻基振作,亲随勇士们亦精神大振,当即振臂高呼,追随而去。
土坝到山脚下鲁军营盘总共不过七八里距离,朱瞻基领着亲随们策马飞奔,一转眼工夫鲁军营盘就遥遥在望。此时的鲁军营盘已完全被烈火笼罩,到处都是喊杀之声。朱瞻基刚冲到主营外围时,一群头裹红巾、服饰各异的白莲军将士便蜂拥着从营门处冲了出来。见明军援军杀到,白莲军先是一惊,继而齐声高叫:“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然后又精神百倍地举起刀枪,向外猛扑过来。
白莲军见出路被堵,顿时一阵惊慌。但他们很快又集结起来,向朱瞻基的中军方向猛攻。这时,三百名神机铳手已在中军阵前列成长队。见白莲军杀至,他们不慌不忙地抬起神机铳,分三队向白莲军轮番开火。
“砰砰砰……”战场上顿时铳声大作。神机铳是工部近年研制出的利器,在永乐二征漠北时曾立下大功,而这三队轮番射击的战法更是当时明军用来对付瓦剌飞骑的法宝。眼前的白莲军远不如瓦剌武士剽悍,而且多是步卒,面对这从未见过的神兵利器,他们毫无还手之力。铳声过后,已有上百名白莲军士兵倒在血泊之中。
“放箭!”朱瞻基再次发令。如蝗箭雨从明军阵中射出,只听得一片哀号声过后,又有大批白莲将士倒地。这时白莲军才回过神来,他们立刻调转身子向营内仓皇退去。
“殿下,让将士们杀进去!”见己方得势,一旁的潘叔正随即大叫。鲁军共有大小五座营盘,成弧状连营,而位居正中的主营正对着下山的路口,也是此时白莲军唯一攻下的营盘。朱瞻基率援军赶到后,其余四营的鲁军士气大振,击退白莲军偏师之后,亦从两侧向主营方向移动。现在盘踞在鲁军主营中的白莲军主力已陷入明军三面包围当中,只要朱瞻基一声令下,三路明军一起杀入主营,白莲军只怕连从容退回山上的时间都没有!
可朱瞻基却没有吭声。这时候进攻,肯定能大破白莲军,但混战之中,唐赛儿也很有可能就此丧命。虽然直到现在她仍未露面,但朱瞻基断定,她肯定就在眼前这座已残破不堪的鲁军主营当中。权衡再三,朱瞻基方道:“命弓手向营内放火箭,把教匪逼出来!”
见朱瞻基如此布置,潘叔正立时明白了他的心思。只要把主营点燃,白莲军就陷入了绝境。此时此境,再退回山上肯定是死路一条,从两侧突围又有鲁军连营相阻,所以只能从南面的宽阔地带冲出。不过现在这里聚集着三千以一当十的太孙亲随,数千乌合之众想杀出一条生路根本毫无可能!
此时的朱瞻基已接过了战场的指挥权。随着军令传下,身边的亲随骑士首先射出了火箭,不久,主营两侧的鲁军阵中也陆续放箭。无数燃烧的箭矢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然后落到本已是四处起火的鲁军主营中,顷刻间便使它变成一片火海。透过熊熊的火光,朱瞻基隐约能看到营中的人正惊慌失措地四处乱跑,而随风飘来的凄惨、绝望的叫喊声,更让守在营外的明军将士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杀啊……”就在这时,主营南门大开,无数白莲军如潮水般向外涌出。其中领头的是一个披着一袭红氅的女子,在火光的衬映下,她的氅衣显得格外鲜艳。
朱瞻基的心立刻紧张起来。虽然隔得太远,他看不清这个红氅女子的面容,但从她的装束及身先士卒的做派可知,此人必是唐赛儿无疑!眼见她越来越近,朱瞻基的心也随之越揪越紧。
“殿下,速命铳手开火!”一旁的潘叔正大声提醒。明军铳手距离主营不过百十来步。白莲军向外冲出一小段后,就进入他们的射程之内。此时,所有的铳手都已在骑兵阵前列好队,只待朱瞻基一声令下,就可将铳中弹丸射向敌人的胸膛!
“不能开火!”朱瞻基突然大喊,紧接着又道,“铳手回阵,骑兵出击,活捉教匪妖女!”
军令一下,列于阵前的铳手立刻聚拢成纵队向后方急撤。紧接着重装铁骑呼啸而出,瞬间便与白莲军交织到一起。朱瞻基的亲随武艺高强,配合娴熟,装备又是一等一精良,面对由农民变身而成的白莲军将士,优势十分明显。半炷香工夫过后战场上便横七竖八地布满了白莲军将士的尸体。而在战斗的过程中,两队铁骑从两翼包抄到白莲军后方,彻底阻断了他们退回主营的道路,使他们陷入绝境之中。
战场上的喊杀声越来越弱。到最后,绝大部分白莲军或战死或被俘,只有那个红氅女子身边还跟着百十个男女,聚在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槐树下。由于朱瞻基已下令活捉,故明军没有再攻,而是围成个巨大的圆圈将他们死死困住。朱瞻基见大局已定,遂深吸了口气,率亲兵驱马上前走进战团中。当人群散开,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正是相别九年的唐赛儿!
朱瞻基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白。不过很快,他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眼前的人,是白莲邪教的妖女,是与朝廷不共戴天的仇敌!思及于此,他端端直直地坐在马上,一双眸子紧盯着唐赛儿的脸,尽量冷漠道:“妖女,你等已是穷途末路,弃械投降尚有一丝生机!否则本宫一声令下,玉石俱焚!”
唐赛儿此时也看清了来者的脸,身子亦不由自主地一颤。不过当朱瞻基的话道出后,她脸色几变,最终只冷笑一声道:“俺是无生老母转世下凡,专诛你们这些暴君昏官!俺劝你及早悔悟,否则将来必入十八层修罗地狱,万世不得超生!”
“妖女,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今时今日就是你等死期!”唐赛儿说完,不待朱瞻基开口,潘叔正便破口大骂。这里除了朱瞻基和唐赛儿两个当事人,就只有他大致知道二人之间的旧情。他生怕唐赛儿当场抖出当年旧事,让皇太孙颜面扫地!
潘叔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其实对朝廷摊派下来的赋役,他亦是满腹牢骚,只是身为朝廷命官,他只能执行罢了。此刻听得赛儿讥讽,他又羞又愧。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眼下不是争辩之时,要紧的是赶紧堵住她的嘴。于是,潘叔正侧过身附在朱瞻基耳边小声道:“殿下,先把他们抓起来,有什么话等押回去再说!”
朱瞻基明白潘叔正的意思,其实他也有些担心唐赛儿胡言乱语。不过瞧她的神色,竟是个宁死不屈的势头,这时要下令擒拿,她十有八九会顽抗到底!到时候刀枪无眼,万一她命丧当场,那就有违初衷了。想了想,朱瞻基忽然拨马上前两步,尽量面无表情地说道:“唐赛儿,胜负已分,再做这口舌之争又有何益?若你还顾及身边这百十号人的性命,那便出来跟本宫单独谈谈,兴许会有一线生机。你意下如何?”
唐赛儿一愣。朱瞻基这话,不知就里的人听来或就仅是他有意招降而已,但她听在耳里,却知道里间还隐藏着一层别的意思。唐赛儿的脸上飞快地抹过一丝红晕。犹豫再三,她半信半疑道:“你该不会想调虎离山吧?”
朱瞻基哈哈一笑道:“本宫是何等人?岂会做这等下三烂的把戏?”
唐赛儿其实并不太相信朱瞻基的承诺。她心里清楚,朱瞻基之所以对自己这伙人围而不攻,其实完全是因为自己在场。一旦自己离开,保不准官军就会一拥而上,把身边这些兄弟姐妹杀得干干净净。但话说回来,现在官军已布下天罗地网,他们想单凭武力突出重围是绝无可能。朱瞻基虽与自己有旧情,但也不可能凭空网开一面。总这么拖下去,一旦他耐心耗尽,这群人仍是死路一条。
唐赛儿并不在乎自己死活,但身边这些人都是跟随她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好姐妹,她不希望他们死在这里。不管怎么说,她跟朱瞻基去谈,或许还有一丝机会。唐赛儿有些心动了,她抬起头望向朱瞻基,发现他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她的脸又是一红,点点头道:“好!我跟你去!”
“不可……”
“佛母,不要相信这个小妖头!”
见唐赛儿要跟朱瞻基走,不知就里的白莲军将士们赶紧劝阻。唐赛儿决然地摇了摇头,随即将腰间的宝剑卸下,缓缓向朱瞻基走去。
见唐赛儿渐渐走近,朱瞻基的心跳也随之不断加速。不一会,唐赛儿已走到他身前五尺远处站定,仰头说道:“皇太孙,在哪里谈?”
眼见朱瞻基坚持要与唐赛儿独会,潘叔正顿时大急。他生怕唐赛儿趁机发难,威胁朱瞻基的安全。不过眼下形势,朱瞻基肯定不会听他的劝,无奈之下,他只得向随侍的两名内官连使眼色,让他们跟上朱瞻基。内官们会意,也驱马跟到唐赛儿身后。朱瞻基听见后面动静,回过头瞄了一眼,刚想要打发二人退开,但转念一想,又只当没注意到似的,只自顾自地向外继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