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朱允炆有意捉弄 徐妙锦当街救人
商量完正事,三人便行礼告退。待他们走远,建文寻思左右无事,遂出殿登辇,向长安宫行去。
长安宫位于后宫中的东六宫区的西南角,紧挨着皇后寝宫——坤宁宫,是皇帝嫔妃居所。当下住在长安宫的正是建文的妻子马氏。作为皇帝正妻,马氏本当入主坤宁宫。不过眼下太祖方逝,自不是行册后仪式之时,马氏便暂住长安宫。
方到宫门口,里面便传来一阵笑声。建文听得,当即眉头一皱。虽说国丧已过,然毕竟先帝升遐未久,这长安宫就一片欢声笑语,也未免太不合时宜了!
就在建文不快之时,宫里已得知消息,马氏忙带着一干侍女内官迎出宫门跪拜道:“臣妾不知陛下驾临,接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是朕不让他们通报的,你无须自责,起来说话吧!”建文冷冷道。
马氏从建文的语气中听出了不正常。稍稍一想,她便明白了建文不快的缘由,赶紧小心解释道:“方才妙锦正逗文奎开心,一时兴起便忘了礼数,还请陛下勿怪!”
“一听声儿就知是她!”听得马氏解释,建文神色稍缓,仍冷哼一声道,“偌大个金陵城,也就她敢这么放肆!”
“咿呀!谁说我放肆啦!”建文话音方落,一阵清朗的女声从宫内传来,紧接着,一个上穿柳绿花缎右衽衫、下着杏黄绸马面襕裙的少女盈盈而出。只见这少女年方二八,柳眉杏眼、面貌清秀绝伦,只是一双水灵灵眸子却是转个不停,毫无女儿家应有的恬淡与矜持。
待到建文面前,那少女微微曲身,算是行了见驾礼,随即一蹦而起,双手往腰间一叉道:“炆哥哥好没道理!你整日就知道应付什么国家大事,把妻儿晾在后宫不搭不理。我好心进宫陪娘娘和奎儿解闷,你却还嫌我放肆!真是不辨忠奸,糊涂呢!”
建文被说得一怔,随即哑然苦笑。这少女名叫徐妙锦,是开国元勋、已故魏国公徐达的小女儿。徐达膝下四女,其中长女徐仪华嫁给了燕王朱棣,次女和三女也先后许配给代王朱桂、安王朱楹,只剩下这徐妙锦尚待字闺中。徐妙锦出生未久,徐达便去世了,徐老夫人怜其没有父亲且又是幺女,对她十分溺爱,一众哥哥姐姐对她也是百依百顺,生生把这小丫头片子惯成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刁蛮千金。
徐达乃开国元勋,死后追封中山王,其家族是大明第一名门,平时与皇室来往十分频繁。建文还未登基时,徐妙锦便时常找这位大自己几岁的“哥哥”嬉闹。她虽然任性,但性子却是纯朴烂漫,兼又生得俏丽可人,让人一看就心生怜惜,建文对这位小妹妹从来也是怜爱有加。徐妙锦心思玲珑,一下就摸透了建文性子,于是更加蹬鼻子上脸,对这位太孙哥哥更是毫无半点客气,耍赖抬扛耍嘴皮子等小女孩子家把戏虽不是家常便饭,但也隔三岔五就来上一回,建文对此是又好气又好笑,就是拿她毫无办法。如今建文已贵为天子,但徐妙锦却丝毫不因其身份而有收敛。结果甫一见面,便又与他抬杠。
“你也太过分了!”想了一想,建文故意做出一副严肃之态道,“先帝去世方过一月,你就在宫中大肆嚣笑,这成何体统?先帝在世时,对你也是疼爱有加。你这样做,哪对得起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切!”见建文一副道貌岸然之态,徐妙锦当即把嘴一噘道,“你还好意思说?要我说,你这孙儿才对不起先帝他老人家呢!”
“胡说八道!”建文愕然道,“朕哪里对不起皇祖父了?”
徐妙锦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瞪着建文,一板一眼地道:“先帝遗诏中,是不是说‘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勿妨嫁娶’来着?”
“是又如何?”
“这不就结了!”徐妙锦一哂道,“由遗诏便知,先帝之意就是让咱们不要哭丧着脸,该笑的就笑,该吃的就吃,就如往常一般。我在这宫里嬉笑,方正合他老人家心意呢!侬整日里苦着个脸,是不是和先帝爷的遗愿背道而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有知,会高兴吗?”
“这岂能一概而论!”建文忙否认道,“臣民如往常一般自无不可。可朕乃天子,又是先帝嫡孙。皇祖父升遐,朕自然哀戚不已,哪能和臣民们一样?”
“咿呀,侬这就大错特错了呢!”徐妙锦头一扬,做一副教训人状道,“侬都知晓自己是天子了,又岂不知天子乃万民之表率?侬整日阴沉着脸,天下臣民看了,哪还敢尽意欢笑?到头来,大家就是不想,也只能哭丧着个脸了,这就是上行下效呢!如此一来,先帝一番心意,岂不被侬这孝心给毁个干干净净?侬说,这对得起先帝他老人家不?”
建文闻言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丫头片子嘴巴竟厉害至此!明明毫无道理之举,但在她一番强词夺理后,倒让人觉得真是那么回事儿。回过味来后,建文哭笑不得。看着徐妙锦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他一股气上来,竟也生了一丝捉弄之心:“也罢,此事就算你说得对。不过今日朕来,正是与爱妃商量你的事来着。正巧你也在这儿,就一起听了,也省得朕来来回回多费周折。”
“我的事?”徐妙锦一对眸子乌溜溜转着,好奇问道,“我有什么事,还要你们来商量?”
“朕乃万民之主,还不能决定你的事了?”建文不无揶揄地反问一句,接着一本正经道,“数月前,曹国公曾进宫跟朕说,他的弟弟,也就是前府左都督李增枝已年过二十,至今未娶。他想让朕到皇祖父那讨个人情,请他老人家亲自赐婚,将你许配给李增枝为妻。朕想李增枝也是岐阳王之后,与你徐家门当户对,年纪也合适,遂就应承了。不料未及开口,皇祖父便就不豫,紧接着又升遐而去,此事便就耽搁了下来。今日早朝,朕见曹国公欲言又止,方想起此事。李增枝年纪也不小了,你也到了婚嫁之龄。朕想着便与爱妃商定,由朕亲自下旨,为你二人赐婚,也算成全一段美好姻缘!”
“什么……”建文话音方落,徐妙锦犹如五雷轰顶,先前的得意之情一扫而空,整个人立时木在当场。李增枝是京城出名的膏粱子弟,平日里吃喝嫖赌无一不好,连良家少女也被其糟蹋了好些个,在勋戚圈子里可谓恶名远扬,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混到二十出头,仍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勋戚家闺女愿嫁给他。这些劣迹,徐妙锦虽不得其详,但多少也听哥哥们提及了一些。让自己嫁给这个浪**子,她岂能答应?
“谁要嫁给他了!”过了半晌,徐妙锦反应过来,对着建文便是一阵嚷嚷。
“这是什么话?”建文当即拉下脸道,“嫁谁不嫁谁,那是你自己决定得了的?”
“那也得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徐妙锦硬邦邦地顶道。
“朕这不就是媒妁么?”建文嘿嘿道,“至于父母之命,那也好说。朕这就下一道旨意,你家还敢抗旨不成?再说了,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这是人伦大纲!有朕旨意在前,你家即便反对,也当不得数!”
徐妙锦这下真傻眼了!她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纯真少女,纵然平日刁蛮任性,但实是毫无心机。建文这番戏弄,连站在旁边的马氏都听出了真意,可她偏偏就蒙在鼓里,懵懂不知。见建文一本正经地摆出帝王架子,不明就里下,徐妙锦还真以为他要把自己强嫁给李增枝,心中顿时大急。建文瞧着她焦灼神态,心中不由大乐,只等着她向自己求饶服软,好将这个刁蛮不驯的小妹妹一举降服。
“不对!”徐妙锦忽然想到了什么,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叫道,“我与李增枝辈分不合。论辈分,我长他一辈,不能行嫁娶之事!”
原来她之所以这么说,其间有着一个典故:当年朱元璋与徐达平辈论交,情如兄弟。而李家却是皇室外戚,李增枝的外祖母曹国长公主正是朱元璋的堂姐。若以辈分论,徐妙锦虽然年纪小,但实是朱元璋的子辈,而李增枝纵然年长,却是孙辈。若在平常人家,以朱元璋与徐达的交情论,不光李增枝,就连建文本人,徐妙锦见了也可名正言顺地叫他们一声“世侄”!
徐妙锦立觉此说辞甚妙,立又恢复了洋洋自得的表情,望着建文。
建文倒有些出乎意料。他没想到,这小丫头竟如此古灵精怪,居然这么快就想到这茬儿上头。不过他拿定主意要捉弄徐妙锦,哪会这轻易就被驳倒?眼珠一转,建文大摇其头道:“此话看似有理,实则不然。皇祖父和你父亲交好,却并无血缘关系。何况李家乃皇族远房外支,李增枝与你更隔得远了。人伦辈序固然要讲,但也不至于扯这远。再说了,你平日不也总叫朕哥哥来么?朕与那李增枝倒是货真价实的同辈亲族,你既把朕当哥哥看,那李增枝又岂会当不了你的夫婿?”
“你……”徐妙锦气得娇躯发颤。平日喊他哥哥,不过因着其年长几岁,图个顺口罢了,哪知会在这时成为逼婚的理由?瞅着建文一副此事非办不可的架势,她不知其诈,急愤交加之下竟然放声大哭道,“你这坏蛋,竟然欺负我!你这坏皇帝,奸皇帝……”
“好了好了!”见徐妙锦居然大哭,马氏忙将她一把搂入怀里,轻声抚慰道,“傻姑娘,哭什么?陛下逗你玩儿呢!这都没看出来?”说着,马氏又瞪了建文一眼,嗔怪道,“陛下也是,妙锦不通世事,您和她耍哪门子心机?”
建文也没料到竟会有这等结果。见一向胆大包天的徐妙锦竟被自己唬得大哭,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似乎多年憋屈至此一朝而解。不过当看到她雨打梨花般的表情时,建文又立时心疼起来,责怪自己不该把话说得太重,唯恐真伤了这位纯朴无瑕的小妹妹的心。
“好了好了!”建文略躬下身,对着抽抽泣泣的徐妙锦歉然一笑道,“莫哭了,朕是唬你玩儿的。朕岂舍得把这个如花似玉的好妹妹嫁给李增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