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简直是梦呓!有父皇在,谁会听我号令?要真能如此,本王早就大功告成了,何至于拖到今日?”朱高煦一听便大失所望,周宣他们也是大摇其头,认为史复此言简直是异想天开。
史复却是一笑:“以前在下亦以为绝无可能,然后来反复思之,发现其实未必!”
“此话怎讲?”
“藩王!”史复一脸镇定道,“今上以反对削藩起兵,自登基以后,虽表面上颇顾亲亲之情,但暗地里对藩王之忌惮并不逊于建文君。这些年里,其以处事暴虐为由,连削岷、齐二藩,又夺代藩三护卫,连至亲如周王亦曾降书切责。去岁末,皇上又以行在要地亟须充实军力为由,选调秦、晋、周、肃四王护卫亲军各五千人赴真定操练,将来常驻北京。这实际上就是变相地将这些护卫收归朝廷统领。皇上如此行事,藩王自然多有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如果殿下许以重诺,答应即位后恢复洪武朝时藩王自领本省军务的旧例,那必能使彼等心有所动。藩王皆太祖子孙,身份贵重,又各驻一方。他们若能支持殿下,那地方文武官吏纵效忠朝廷亦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一来,殿下就算不能使天下归心,但至少亦可与今上分庭抗礼了!”
史复的话让朱高煦大吃一惊,但继而一想又觉有些道理。藩王割据一方,拥兵自重,威胁朝廷,这一点在永乐本人发动的靖难之役中已得到明证。自登基以后,永乐暗中推行削藩,这一点其实与他当年拼死反对的建文如出一辙。只不过永乐本身就是皇室长辈,加之其以武力夺位,声威赫赫,实力远非当年建文所比,而其削藩的过程也是循序渐进,不像建文那般想着将天下藩王一网打尽,手段也温和许多。而反观藩王,没有一个有当年燕王那般气吞山河如虎的威势和实力。何况在永乐的削藩策中,藩王只要遵礼守法,虽无可能再掌军事,但做个太平王爷还是不成问题的。有了这些因素,永乐的削藩推行得十分顺利。不过话虽如此,藩王从权倾一方的诸侯变成吃喝等死的闲散皇族,这种角色间的巨大落差仍使得他们多有不满,只是无可奈何罢了。如果朱高煦能承诺恢复洪武旧制,那对藩王们的**无疑是巨大的。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确实有可能在这场兵变大戏中选择汉王。
理清这其中利害,朱高煦顿时有些兴奋,不过很快,一个关键的问题就摆了出来。他想了想仍摇头道:“父皇和本王,孰强孰弱一目了然。一旦撕破了脸,藩王就算有心,也没胆子附和本王。否则本王一旦兵败,他们也难逃灭顶之祸!”
“如果王爷一触即溃,那藩王们肯定是保命要紧。可要是王爷能坚持住,他们就会蠢蠢欲动!”
“坚持?”朱高煦有些嘲讽地望着史复道,“拿什么坚持?就算杀掉大哥,占了南京,可凭这一座城,几万兵,能挡得住父皇讨伐?到时候北军南下,本王立成齑粉!”
“可要是王爷您全领江南之地呢?”
“裂土江南?”朱高煦不解其意。
史复冷笑一声,侃侃道:“今谷王就藩于长沙,宁王就藩于南昌,此二人皆在靖难中立下大功,实力冠于诸藩。只要谷、宁二藩愿追随殿下,那您便可将荆、扬之地收归囊中。得此疆土,加上王爷占据京师,咱们就可以凭长江天堑与皇上长期对峙。而江南乃朝廷赋税所在,北军粮饷多半出自江南。届时南北交通断绝,用不了多久,北京粮饷供应就会出现问题。再者,现北京驻军中,有近半是随驾北上的南京京卫,他们的家眷都在南京。只要将对峙局面维系下去,日子久了,皇上麾下将士们既缺粮少饷,又恋土思家,肯定会军心浮动。到那时,天下大势就会逐渐向王爷这边偏移。而藩王们见皇上颓势渐显,肯定会争先恐后起兵响应。如此一来,王爷便可鼎定胜局!”
史复对局势的推演有理有据,朱高煦听了怦然心动。可这时一旁的周宣却泼了盆冷水:“谷王倒也罢了!上次某去南昌,宁王就举棋不定,想让他追随殿下,恐怕没那么容易!”
史复冷笑道:“他不从,咱们就逼他从!”
“逼?怎么个逼法?”朱高煦一愣。
“咱们先好言相劝。若宁王不从,那等王爷控制京师后,即可以监国之名传旨江西都司掌印刘通,说京城之乱或与宁王有关,命其发兵围住宁王府,圈禁宁王。刘通靖难时曾是王爷麾下部将,想来不会起疑。而与此同时,王爷率军出南京、谷王率军出长沙,合围南昌。到时候宁王内外交困,四面楚歌,除了起兵相从,还能有什么选择?”
“这……行吗?要是他宁死不从怎么办?他手下还有两万护卫亲军,这可都是当年从大宁撤回来的精锐!他要死拼到底,那可就麻烦了!”
“死拼到底?”史复放声大笑道,“殿下难道忘了宁王的靖难大功是怎么赚来的了吗?他要真是忠于朝廷的义王,哪还有当今的皇上?”
史复这里指的是当年永乐略施小计,逼得宁王不得不跟他一起靖难的旧事。听到这里,朱高煦也不由一笑道:“倒也是!这事本王可以效仿父皇!”
“正是如此,之后便可趁势收编荆、扬诸卫,待整编完毕,江南尽落吾手,然后划江裂土,最多拖个一两年,天下局势就会大变!”史复点点头,继续道。
“嗯!就这么办!”朱高煦信心大振,当即点头。
“既然如此,那纪大人那边是不是就不用冒险了?”庄敬趁机插口道。他是纪纲一手提拔起来,后来才引荐给汉王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真正的靠山是纪纲,而不是眼前的汉王。刚才史复提议让纪纲在北京兵变,庄敬为保自己平安,故也点头表示同意。但此时听了史复的话,他又希望纪纲能安然无恙。毕竟他还不能算是汉王的嫡系,如果纪纲在,那他在新朝廷中的地位会重要得多。
史复瞅了一眼庄敬道:“北京还有二十万大军,庄大人就这么有把握保证咱们能顶得住皇上的头三板斧?”
“这……”庄敬顿时哑了口。
“双管齐下,这样最保险。不过划江裂土的事,咱们私下里准备就是了。纪缇帅那边任务繁重,还是不告诉他为好,省得乱了他心智!”史复下了结论。
庄敬一下变了脸色。史复之意,无疑是要把纪纲逼上梁山,让他不得不为汉藩、更为自己的身家性命全力以赴。想到他的阴险居心,庄敬骨子里渗出森森寒意。
史复又将他的丑脸对准庄敬,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万一纪缇帅不幸,庄大人就是我大明的新任缇帅!”
庄敬身子一抖,犹豫半晌,终于一咬牙点了点头。
“那本王给纪纲写信!”见大事终于敲定,朱高煦遂走到书案前,提起笔准备写信。
“何劳王爷亲自动手,还是由在下代劳吧!”史复走上前轻轻拿过朱高煦手中的笔,接着,他将笔放进砚台里蘸了蘸墨,抬头一笑道,“缇帅是聪明人,在下寥寥数字,他一看便知。”说完,他在笺纸上写下八个大字,吹干后小心折好装进信封,然后用火漆封好,交给枚青道,“事关重大,还得你亲自走一趟!”
枚青望了望朱高煦,见他微微点头,遂也点头道:“好,我去!”
“路上可以走得慢些,咱们这边还需时间准备!”史复说完,又嘱咐周宣道,“周指挥明天去一趟长沙,和谷王约定妥当,然后再去南昌探探宁王口风。如果宁王愿主动相助,那是最好不过!”
“嗯!”周宣重重点了点头。
交代完毕,史复面向朱高煦,脸上露出一丝阴森的笑容:“王爷,好戏就要开场了……”
北京。锦衣卫北镇抚司临时衙署的一间密室内,纪纲看着手中的信,脸上阴晴不定地变幻出各种神情。
“依计行事,七月十四。”信是史复的亲笔,内容仅仅八个字,但就是这八个字让纪纲陷入深深的恐惧和彷徨中。他犹豫了许久,问面前的枚青道:“真的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没有了!”枚青的回答十分坚决。见纪纲仍迟迟不能下决定,他又催促道,“缇帅不能再犹豫了。万一沈文度被抓,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纪纲心中一颤。这一年多来,沈文度就像挥之不去的梦魇,让他整日担惊受怕。为此,他发疯似的暗中四遣心腹缇骑追捕,但始终未得消息。
沈文度被朝廷抓获之日,也就是他粉身碎骨之时,这个道理纪纲明白。可至少到目前为止,沈文度依然在逃。现在就要他孤注一掷,纪纲仍有些不愿。他最希望的是自己或者汉藩能抢先一步逮到沈文度并将他杀掉,使永乐永远无法查到他走私精铁的证据,这样一来,他不仅可以性命无虞,头上这顶乌纱帽也就保住了!他心存侥幸地看着枚青道:“要不再多派人找找?如果能找到沈文度不是更好?”
枚青冷静地看着纪纲道:“王爷又岂愿行此险招?但现在皇上屡次下旨,逼王爷去青州就藩。一旦离开京城,王爷便再无问鼎之望。到时候别说沈文度被抓,就算他一直逍遥法外,一旦陛下大行,咱们仍是在劫难逃。缇帅应该知道,当年太孙在山东遇刺,这笔账东宫可是一直记在咱们头上。待到太子即位,岂能不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