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用计谋德州失陷 抗燕军济南遭灾
进入五月后,德州境内一连下了几场小雨,其后数日又是艳阳高照,天气随即热了起来。虽有烈日炙烤,德州军民的心情却如坠入冰窟窿中一般,寒意透骨入髓。就在上月底,朝廷三十四万大军大败于白沟河畔,平燕总兵官李景隆仓皇逃回德州。自打他蔫头耷脑地走进城内的那一刻起,这座鲁北重镇便陷入极度混乱之中。
继李景隆之后,盛庸等人也相继率领败兵退入德州城。三十四万大军虽已不复存在,但这些残兵败将的总数也有七八万之多,加上留守士卒,德州城内仍有十万人马。不过这次的“大军云集”,不但没有给德州丝毫安全感,反而把失败的情绪传递到城中每一个角落,并引起了德州士民的巨大恐慌。所有人都知道,燕军马上就要杀过来了!
尽管与北平近在咫尺,但作为征虏大将军行辕所在,德州一直十分安全。可现在一切都变了,这几日德州士民扶老携幼,冒着酷暑出城逃难,就连退进城的官军也有不少开起了小差。李景隆连日下令,整顿军纪,但毫无效果。
城西税客司衙门内,李增枝也是惶惶不可终日。白沟河惨败,他可以说负有最大的责任。全军溃败时,他也被败兵裹挟着仓皇逃回。这几日在德州,李增枝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生怕哥哥一怒之下跟他算账。不过不知道是大哥不忍心拿他开刀,还是眼下局势糜烂,顾不到他这头的缘故,总之这几天来,不仅大哥并未寻他的晦气,连其他将领也都没来。李增枝所住的税客司衙门竟如被遗忘了一般,在这惊涛骇浪中出人意料的平静。李增枝在为暂时无恙感到庆幸的同时,也为这种反常的安宁心慌不已。不管怎么说,自己这次犯下了大错,这笔账迟早是要算的,就算大哥顾念手足之情,将来朝廷追查下来,也必饶不了!一想到这,他心中便直哆嗦。他好几次想去行辕向大哥请罪,也请他帮自己拿个主意,看如何才能逃过朝廷的问责。可每当走到行辕门口时,他又迟疑着不敢进去。要想让大哥原谅自己又谈何容易?何况现在他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有什么办法为自己在皇帝面前开脱?
这一日,李增枝草草用完晚饭,便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发呆。之前几个月,这里一直是用来软禁徐妙锦的。可白沟河兵败的消息传回德州后,一群武艺高强的蒙面死士趁乱杀进衙门内,成功将其救出。毫无疑问,这必是燕军所为。想到燕军细作进出自己居所犹入无人之境,李增枝便一阵胆寒——别说将来回金陵后如何被朝廷问罪,就是眼下这德州城能不能守住都还两说。要是德州被破,凭着囚禁徐妙锦的“罪过”,自己这条小命恐怕顷刻间就将不保。
“李都督别来无恙乎?”忽然,一阵阴冷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李增枝当即打了个寒噤,一抬头,一个黑衣人已经不声不响地推开窗门翻入屋内。李增枝借着昏暗的烛光瞧了好一阵方认出——来人正是马和。
“是你……”李增枝心中一惊,正出声欲喊。只见一道寒光闪过,马和已欺至身前,一柄锋利的短刀抵住了他的喉咙。
“李都督!”马和冷冷一笑道,“此刻我二人近在咫尺,你若敢叫,我便一刀划破你的喉咙!”
李增枝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忙挤出笑容道:“好说!好说!马公公莫要如此,我不喊便是!”
见李增枝这么说,马和才嘻嘻一笑,将刀收好,又寻了椅子坐下,毫不客气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自个儿饮起来。
见马和如此,李增枝也稍稍安心,他脑子也迅速飞转起来:此刻喊人来救是肯定不行的;自己动手反抗,也不是马和的对手。不过由刚才的情形看,马和此来并不是要自己的性命,应是另有所图。为此,他遂一脸谄笑道:“马公公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马和呷了口茶,淡淡一笑道:“都督客气了。我一个下人,又岂敢指教您这朝廷大员?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是奉王爷之命为大人指一条生路?”
燕庶人?李增枝心中一震,半晌方讷讷问道:“不知燕庶人……啊不,是燕王殿下有何指教?”
马和将茶杯放回桌上,不经意道:“王爷之意,希望与李都督做笔交易!”
“和我做交易?”李增枝愕然道,“如今我无兵无势,还值得王爷惦记?”
“其实也不是和都督!我家王爷是想通过都督和曹国公做笔交易,希望都督在此间帮着说项。当然,大事若成,将来论功行赏时自也少不得都督那份!”
当听到大事若成四字时,李增枝心中一惊,当即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这时候要我去劝哥哥献城投降,他非杀了我不可!”
见李增枝一副如遇蛇蝎般的样子,马和扑哧一笑道:“都督想左了,我家王爷可没这想法!何况就算曹国公想降,下面的人也未必会俯首听命吧!”
李增枝脸一红。马和说得没错,连战连败之下,李景隆早已是威风扫地。现在德州军中对他愤恨的将士数不胜数。果真这时候下令降燕,城中必将大乱。南军中虽不乏暗中同情燕王者,但也有不少是真正效忠朝廷,一心戡乱护国的。要他们卸甲投降,他们必然挺身反抗,到时候李景隆别说控制全局,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得两说!
虽然听出了马和话中的讽刺,但李增枝也从中知道燕王并未有要哥哥投降的意思。他心中稍安,当即堆出一脸笑容道:“还请公公明示,殿下到底要我做什么?但凡能做到的,在下必然从命!”
“既然来找都督,自然不会要你做力不能及之事!”马和嘿嘿笑道,“不过这必然从命,未免答应得太爽快了些吧!我在这里,您自然慨然应允。可待会我一走,谁知您又是何种光景?”
“岂敢!今公公既放我一马,我必竭力效忠。皇天在上,我李增枝在此立誓,若有违反,必不得好死!”李增枝当即把胸脯拍得山响,慷慨发誓。
马和摇摇头,微笑道:“都督犯不着立誓。只是在下有一言相告,都督听了,愿帮王爷便帮,若不愿相助,我家王爷也不强求!”
“公公请讲!”李增枝恭恭敬敬道。
马和轻咳一声,理了理思绪侃侃道:“白沟河一战,朝廷精锐折损大半。若德州再失守,王师尽没,曹国公纵能亡命回京,也难逃斧钺加身!至于都督您,更难逃罪责!”
闻言,李增枝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马和讲得有道理。白沟河大败,实乃大明开国以来所未有,其对朝廷的影响更是难以估量!现在德州大营已经乱成一锅粥,燕军一至,保不准会就此崩溃。到那时,自己和大哥就真的彻底完了。即便德州勉强不失,仅白沟河和北平之败,他兄弟俩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见李增枝满脸沮丧和恐慌,马和心中暗喜,但表面上仍不动声色道:“不过我家王爷心存慈悲,不欲岐阳王之泽二世而斩!故特派我来给你兄弟二人指点迷津。都督与曹国公若能遵从,不仅荣华不失,还能立下大功,将来之显赫,甚至在岐阳王之上!”
“啊!”犹如一个将死之人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李增枝眼中冒出希冀的光芒,但也蕴含着一丝迷惑:能免遭大厄已是万幸,这更加显赫又从何谈起?
似乎瞧出了李增枝的迷惑,马和从容又道:“白沟河一战后,朝廷从此元气尽丧。现在我军上下众志成城,天下无人能敌。可料想,只要我家王爷挥师南下,不多时便能饮马长江、直捣京城!值此之际,都督与曹国公若能幡然悔悟,助我家王爷一臂之力,将来靖难功成,王爷岂能不论功行赏?而此番统兵北伐之过,也能尽数抹了!”
马和一讲完,李增枝头一个反应便是——这不还是要我们投降吗?不过再转念一想,又不太对。马和已有言在先,不要他们卸甲投降,那他口中的“一臂之力”应就是暗助了。为此,李增枝心中打起了小算盘——白沟河一战过后,就算李景隆根底深厚,又深得建文厚爱,但最多也就是脱得一条小命罢了,李家没落已经在所难免。但若换成燕王登基呢?现在帮燕王留个人情,那将来燕王真的“靖难”功成,自己兄弟也算是“有功之臣”了!若在以前,李增枝绝不会想到燕王能成事。可现在却不同了,就算马和说的挥师南下,饮马长江多少有些夸张,但白沟河一仗后,燕王已有资格与朝廷分庭抗礼了,假以时日,燕王打败朝廷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自己与大哥正是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想到这茬,李增枝脸上一阵发烧,但他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往事已矣,追悔莫及,当下最重要的是给自己兄弟俩找到出路!终于,李增枝心动了。
不过李增枝也不是傻子,马和虽不强迫哥哥率众归降,但他既然开出这么诱人的价钱,那即便仅仅只是“暗助”,其索取也必然是十分惊人的。强捺住心中的惊喜和不安,他小心问道:“那燕王殿下到底要我兄弟做什么?”
“其一,徐小姐之事你们应缄口不言,绝不许被朝廷知晓!”徐妙锦被救后已说了在李增枝面前说漏嘴之事,加上其闯税客司官衙时透露的种种诡异,此时朱棣已猜到李家兄弟可能知道她与燕王的关系,故欲堵住他二人的嘴。
“这个可以!”李增枝当即点头。
“其二,德州之地,我军必收入囊中。曹国公若果真欲与燕王修好,则应主动让出。不过城中兵马,你们尽可带走!”
李增枝心中一凛,燕王还是非取德州不可!不过与自己之前所想不同的是,燕王只要城池,并非要这城中残存的近十万将士的性命。有了这一条,李增枝自忖也能说动李景隆。毕竟以德州现在的情况,虽不能说完全无一战之力,但果真要据城抵抗气势汹汹的燕军,那也是凶多吉少。想到这里,李增枝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其三,德州城内现存粮约七十万石、肉干五十万斤,饷二百万贯,另各类器械辎重无算,此皆需小心封存,由我军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