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徐妙锦眼光一亮,立止住哭道,“你没骗我吧?”
“当然没骗你!”为了让徐妙锦深信不疑,建文又接着道,“朕明日就要下旨,让李景隆去开封办事,李增枝也要跟着过去。他们兄弟都外出公干了,哪还有工夫来娶你?”
这下徐妙锦才彻底放下心来,接过马氏递过的手帕,一边拭着泪花,一边问道:“这大热天的,皇上派他们去开封做什么?”
建文一愣,方意识到说漏了嘴。他赶紧干笑一声,遮掩道:“也不是去开封,是让他们去宁夏练兵,路过开封罢了。”
李家兄弟的去向徐妙锦并不关心,方才她不过是随口一提而已,因此并未追问下去。
见徐妙锦无话,建文放下心来,遂笑道:“被你折腾了好一阵,朕肚子都饿了,你们陪朕一起用膳吧!”
“谁稀罕你的御膳呢!”徐妙锦翻翻白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你每次都吃些温火膳,一点味道都没有,我自个儿到外面儿花市大街上买猫耳饺吃去!”说完,她又是一小曲身,随即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留下建文夫妇面面相觑,好一阵方哂笑而罢。
从西华门出了紫禁城,婢女已牵着徐妙锦心爱的坐骑“雪燕”在门口候着。她一声招呼,“雪燕”闻声而至。徐妙锦亲切地抚了抚“雪燕”的鬃毛,随即一跃而上,沿着西安门内大街向皇城外奔去。
来到西安门,前方忽见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穿红色狮子补子团领衫、腰缠玉带的青年官员正骑马前行。徐妙锦见着,一挥马鞭大呼道:“四哥,等我呢!”说着就疾驰过去。
男子闻声,却仍未停,仍照着原先速度悠悠而行。徐妙锦赶上,一勒马缰,方拭着额头细汗,一脸不高兴地嗔道:“妹妹叫了半天,四哥没听见么?”
“哪能没听见!”男子这才止步回头,一张英俊的面孔出现在徐妙锦眼前,嘿嘿一笑讥诮道,“京城百万号人,除了我徐家四小姐,谁还敢在皇城里这般跑马吆喝?只要听着这急促蹄声,便知定是你这混世妖女!”
“你才妖呢!”徐妙锦嘟着小嘴,一脸不高兴道,“我好心好意叫你,你却理都不理,哪有这么做哥哥的!”
“不是我不应你!”男子忍住笑道,“今日是大哥值守宫禁,没准儿这会儿就巡视到了西安门前。他平日最不喜你如男儿般跑马舞剑,若你这疯样儿不巧被他撞见,回去又少不了一顿教训。四哥是想装作不答,你必以为认错了人,也好把这股疯劲儿收敛住,别那么引人注目。不料你却大呼小叫地赶了过来,倒让为兄弄巧成拙!”
原来这男子正是徐达的第四个儿子徐增寿,他口中的大哥,是徐达长子徐辉祖。徐达共四子,其中第三子徐添福早逝,徐辉祖以长子身份承袭魏国公;二子徐膺绪任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徐增寿生得英俊,又聪敏过人,且生性潇洒,十分讨太祖朱元璋喜欢,因此他的官职反在哥哥膺绪之上,荣膺右军都督府左都督一职。在小妙锦眼中,徐辉祖年纪较长且深沉稳重,不苟言笑,她便有些怕这位大哥,倒是为人亲和且颇有名士派头的徐增寿很对她的胃口。三个哥哥中,她与增寿最为相好。
徐增寿的话吓住了徐妙锦,她紧张地四处张望一番,后道:“咿呀!大哥来了么?他在哪?可有瞧见我刚才的模样?”
“瞧你这急性子,哪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我方才说是‘没准儿’,可没说他已经过来。皇城这么大,他兜上一圈都得费半日时间,恰巧到这西安门的概率可谓百中无一。若这都让你撞上,那你也莫怨天尤人,只认命便是了!”说完,徐增寿哈哈大笑。
徐妙锦这才明白被耍了。素来骄横无理,人见人怕的徐家四小姐竟在一日之内被戏耍两遭,这脸面可是丢得大了。羞愤之下,她气鼓鼓地狠瞪徐增寿一眼,手中马鞭一挥,直向西安门外冲去。徐增寿一愣,随即呵呵一笑,拍马紧紧跟上。
出得皇城,气氛顿时迥异。宫中有建文坐镇,大家还不敢放肆,外面的百姓便无这许多顾虑。太祖的三七过后,金陵城便又热闹起来,除了各大衙门前的门匾石狮依旧缠着白绢外,其余地方已与往日无异。徐妙锦沿着大街东瞅西望,晃晃悠悠的一路瞎逛。徐增寿生怕她又惹什么乱子,一路紧紧跟着。
待走到中城卢妃巷处,忽见几个差役锁拿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正远远地迎面走来。忽然,后面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个年纪较小的少女,只见她跪倒在地,对着众差役叩头大哭道:“诸位官差大哥,你们放了我家小姐,我跟你们回去!”她的哭声极为哀戚,引得路人全都停下来观看。
“你?你这模样能上得了台面么?”忽然,一个相貌猥琐、年约三十岁的男子跑了出来,对着少女腹部就是一踹,少女应声倒地。男子一声招呼,差役们随即吆喝着,赶着被锁少女往前走。
“走,看看去!”徐妙锦精神一振。这位小姐平生最好热闹,且又从小习武,素以侠女自诩,此时见两位少女落魄凄惨,当即生了恻隐之心。徐增寿未及阻拦,只得暗暗叫苦,急忙跟上。
“站住!”赶到近前,徐妙锦一声娇喝,挡住众人去路,手中马鞭一指,有模有样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等差役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天子脚下欺负两个弱少女?你等眼中可还有王法吗?”
差役见又冒出一个少女阻拦,不由一阵哄笑,猥琐男子看在眼里,顿时流里流气地道:“小娘子,莫非你也想跟大爷回去不成?看你花容月貌,姿色还胜过这两人,拿回去咱家二老爷怕是更欢喜呢!”
“混账!”徐妙锦顿时大怒,扬起手中马鞭便是一挥,只听得“啪”的一声,男子左边脸上顿现出一道鲜红的血迹。
“噢呀呀……”男子捂着左脸一顿怪号,紧接着对众差役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贼女拿下!”
“是……”众差役一怔,随即答应一声,提棍便要上前。徐妙锦乃将门虎女,打小承名师教习武艺,哪把这些差役放在眼里?只见她当即娇哼一声,拉开架势就要开打。
“都给我住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后方忽然传来一阵怒喝。徐妙锦回头一看,原来是徐增寿已赶了过来。
“哎呀,是徐都督!”徐妙锦还未说话,差役中领头的一个已弃了棍子,跪下惶恐道,“小人见过徐都督!”说完便连连磕头。其余差役见头领如此,也是大惊,忙跟着跪下。
“你认得我?”徐增寿有些诧异。
“徐都督哪能不认得!”差役头领毕恭毕敬地回道,“小的以前在中府衙门做皂隶,徐都督去中府公干时时有碰见,只是都督是贵人,自不把我这下人放在眼里。”
“四哥别听他瞎攀交情!”徐妙锦突然插过话道,“他们如此待这两位姐姐,必都不是好人!你可得与我一道除暴安良才是!”
“四哥”二字一出口,差役头领便明白了徐妙锦的身份,忙又对她作揖赔笑道:“徐四小姐误会了!小人现在教坊司做事。所擒此女原为教坊司歌妓,前两日竟私自潜逃,小人是奉咱教坊司奉銮程大人之命,捉她回衙门听审来着。”
差役头领刚说完,徐增寿心中便是一咯噔。教坊司官妓出逃也是常有的事,如若真像这差役所说,那他擒拿逃犯实是名正言顺,徐妙锦则成了阻挠官差,包庇逃犯。这事情虽说不大,但毕竟也关系着官府法度,传扬出去,对徐家名声恐有不利。
就在徐增寿与差役说话的这一会儿工夫,被锁拿的少女已看出了门道:这一对兄妹,必是京城贵戚,这个当哥哥的还是朝廷大员。她见徐增寿的神情,知他有相救之意,只碍于法度不敢妄动罢了。便心思一转,忽大声呼道:“大人,我不是教坊司官妓,我不是教坊司官妓!”
一言既出,众人皆是大惊。差役头子上前迎头怒骂道:“贱婆娘,胆敢胡言?你在教坊司唱了五年曲,还敢说不是官妓?”
“我没有胡说!”少女反而冷静下来,迎着差役头目凛然问道,“你说,教坊司的花名册上,可有我的名字?”
“这……”差役头领顿时哑了火,支支吾吾半天,也应不出个囫囵话来。
两人对白,徐增寿尽收耳里。心中计较片刻,他已隐约猜到了答案。他先一声吩咐将无关路人驱散了,方走到少女跟前轻声问道:“你是不是被教坊司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