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侄皇帝明旨削藩 叔亲王兴师靖难
张信并没有等太久。
自打放燕王三子北归后,建文便翘首以盼,只希望燕王即刻谋反!可等来等去,北平却毫无动静。待到倪琼投靠朝廷,抖搂燕山护卫不法之事,建文认定燕王这次必不会再忍,忙急谕张、谢加强戒备。可哪知燕王不但不反,还一下成了疯子。这下建文就傻了眼。待到张昺的奏本一进紫禁城,建文便立召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密议。三人均认为燕王装病,实是心中有鬼,其意无非是想借此机会向天下显示朝廷残忍无情,有意迫害宗藩,以使皇上惮于物议,不敢削燕。而最近,朝中勋戚也又不安分起来,建文已接到了好几份弹劾张昺、谢贵构陷燕王的奏疏。事情发展到这个分上,建文终于也和张昺一样,对这种争夺道义的把戏失去了耐心。尤其是倪琼所奏燕山护卫异动一事,更让他产生警觉:老这么拖下去,燕王会不会借此时机,不断暗蓄实力?权衡之下,为防夜长梦多,建文终于决定对燕王动手。
削燕毕竟是大事,即使是强削也同样是要理由的。正巧此时朱棣派其手下护卫百户邓庸进京奏事。在建文的授意下,齐泰将邓庸抓了起来好一番拷打,终于得到了张玉、丘福等人蛊惑护卫兵将,欲行不轨的罪证。此前倪琼之事,朱棣硬推说是属下末官所为,他本人并不知情。而如今张玉、丘福皆为燕王心腹,这罪证便可坐实。当邓庸口供摆在建文面前时,年轻的天子立即拍板,命内官携旨赶赴北平,会同张昺、谢贵逮捕燕府官属;同时,建文还在暗中下了一道密旨给张信,命他寻机将朱棣擒下。
两道圣旨一起进了北平。此时北平驻军尚在调动。张昺与谢贵一经商量,觉得还是稳妥为好,遂将圣旨暂且扣下,赶紧整顿城中兵马,并将城外屯田军加紧调进城内,准备跟燕王摊牌。对于北平周围的宋忠等部,张昺虽未完全隐瞒他们,但也有意拖延,准备待除燕的前夕再发手书,使他们在自己动手之后方能赶到。如此既保证了削燕首功不落于旁人,又给自己留下转圜余地。
张昺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可张信却早已是同床异梦。在得知张、谢决意抛开宋忠等部独自操刀后,张信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也**然无存。经过彻夜思考,到第二天天快亮时,张信终于下定了决心。这位建文派来的削燕干将穿上便服,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了府,又悄悄地来到了燕王府西面的遵义门前。
张信求见的时候朱棣刚刚起床。当黄俨一阵小跑过来,将这位北平都指挥佥事求见的消息禀告他时,朱棣立刻意识到形势有变。只不过张信之前一直没有明言归附,现在朱棣尚在“抱病”,万一张信不是来归附的,被他识破了真相,或者这厮本就是借此机会来试探自己,到时候是杀了他还是放了他?此时朱高炽、朱高煦、道衍和金忠四人正聚在燕王寝宫。朱棣将这个犹疑抛出,道衍想了想道:“张信之意,眼下确实难以确认。他既然前来,王爷不见也不好。依臣看,王爷不如先装病在床,且看他说什么,再做决断。”
朱棣一想,这也确实是个办法,便点头道:“就照师父意思办。”随即他又对众人道,“你们也别退下,都到屏风后面躲起来,一起听听他怎么说。”
张信在王景弘的带领下进了寝宫。到了床前,他见朱棣眼睛半闭,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心中不由一阵好笑。他跪下行完礼,便直接说道:“臣有急事禀告殿下!”
张信说得再诚恳,朱棣却又哪敢轻信?听张信说完,朱棣却是一阵哼哼唧唧,半天说不出个整字来。张信见状,忙说道:“殿下勿要再装病了。张信今日前来,是要投效殿下。您有什么心事,尽可告知在下。”
朱棣心中一惊,嘴上却哆哆嗦嗦道:“本、本王确实有病!”
张信见他如此,苦笑一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王爷还信不过我!前些日葛诚已将‘燕王无病’四字透给了谢贵。如今他二人已得圣旨,正调集兵马,不日就要对王爷下手。王爷便装得再像,恐也难逃此劫!”
朱棣内心已是惊骇至极,他早就对葛诚有所怀疑,今日张信毫不犹豫便将此人点出,朱棣两相印证,心中已是有几分信了。
不把你逼到绝路,你终不会信我!张信见燕王不语,一咬牙竟将建文密旨递到朱棣床头,方朗声道:“这便是皇上命臣擒拿王爷的密旨。王爷要是还效忠朝廷的话,那不管您真病假病,现请起身跟张信回去。若王爷已欲举兵,那继续装病又有何意义?还请起身说话!”
朱棣看到密旨已是目瞪口呆!张信竟连擒拿自己的密旨都掏了出来,他又岂能再存怀疑!朱棣一骨碌坐了起来,对着张信便肃容一揖道:“佥事救我一家,恩同再造,请受我一拜!”
张信见朱棣施礼,忙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方道:“王爷信得过臣,实乃臣之福气。臣何德何能,岂敢受殿下大礼!”
此时众人也从屏风后绕出,道衍笑道:“张大人一片忠心,可鉴日月。王爷有此等良将相助,实乃上天相佑!”
朱棣命朱高炽亲自搬来一张凳子,硬让张信坐了,方温言道:“天不亡燕,遣恩公前来救我。此番逃得大劫,他日必涌泉相报!”
张信终于得到朱棣信任,心中也是一阵轻松,见朱棣感谢,他忙连道“不敢”。略歇一会,张信便徐徐道来,将张昺、谢贵的各项举措详细说了,末了方慷慨道:“王爷功勋盖世,且素来忠义;可惜朝廷无道,竟视您如仇敌;齐泰、张昺等小人妄图谋害王爷,以为晋身之阶。臣武人出身,素敬英豪,实不忍见殿下无过受难,故前来报效,愿随王爷歼灭丑类,重振纲纪!”
张信说得唾沫四溅,朱棣也是连连颔首。其实朱棣也猜到这张信之所以最后选择燕藩,八成是看到了自己在军中的势力。不过在如此险恶环境下,他能毅然投靠,却也十分难得。何况他还带来了许多有价值的线报,这就更要好加抚慰了。
朱棣与张信说话间,朱高燧、袁容、袁忠彻以及张、朱、丘三将也相继受命赶来。众人见朱棣与张信谈笑风生,先都是一愣。待朱高炽解释完毕,大家均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建文终于向燕王举刀;喜的是张信确乃诚心投效,燕王反击起来自是占尽优势。
见心腹均已到齐,朱棣一抬手,众人顿时鸦雀无声。此时的燕王一扫伪装多日的颓废之色,只见他神色冷峻,目光如炬,威严地扫视众人一眼道:“方才张佥事所言,你等也都听见了。如今朝廷既要逮我官属,又要擒拿本王,不出数日,燕藩便要大祸临头。你等都是本王最为亲信之人,处此危境,各位有何见解?”
张信见周围均是燕府要人,知朱棣已将自己视为心腹,心中不由一热。他当即跪下,大声奏道:“朝廷无道,奸佞横行。大王乃皇室长辈,岂能坐以待毙?只要大王下定决心,臣甘为内应,钳制张、谢,以效犬马之劳!”
张信都已表态,其他人哪能落后?众臣子纷纷跪下,一个个义愤填膺道:
“朝廷昏庸无道,王爷当兴师问罪!”
“杀进京师,剐了齐泰、黄子澄!”
“狗皇帝残害亲族,王爷岂能容忍?”
“反了他娘的,大王自己当皇帝!”
……
大殿之上吵吵嚷嚷,众人各表心志,齐心劝谏。道衍见众人越说越不像话,不由暗自皱眉。他向一旁仍未发言的金忠瞧去,正好他也一眼望来。四目相对,两人顿时心神交会。待众人闹完,道衍一揖奏道:“事已至此,王爷已是退无可退!齐泰、黄子澄蛊惑君王谋害亲藩,殿下应奉天举义,兴靖难之师,清君侧,正朝纲,**平朝中奸佞,辅佐圣上!”
听得道衍之言,朱棣当即暗赞一个“好”字!道衍虽也是劝反,但其意却高了许多:起兵的名义只能是靖难,而不是造反;目标是也是朝中“奸臣”,而不是建文本人!以臣反君,有违纲常,必然会招致天下唾骂;只有打出清君侧旗号,方能占据道义,师出有名!
事已至此,朱棣终于不再遮遮掩掩,他走到剑架前,“嗖”的一声拔出宝剑,决绝道:“齐泰、黄子澄心怀叵测,欺天子年幼,内挟君王,外陷宗藩。一年之内,四王被废,湘王遭害,本王亦将遇不测!眼下奸佞当道,弄权祸国,大明江山几至不保!我身为太祖亲子,宗室长辈,岂能坐视祖宗基业沦丧?本王心意已决,今将效周公辅成王故事,传檄天下,大兴义师,讨伐奸臣,奉天靖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