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方孝孺自信道,“先前茹尚书也说了,燕军孤军突入,纵能入两淮也不可长久。只要我们守住德州、济南,那即便燕军南下亦无落脚之地。没有根基,燕军必然军心涣散、将士疲惫,且有德州截住粮道,他们的军粮也成问题,届时自然会退兵!所以,只要山东不再败,那京师绝不会有任何危险!”
“可若山东再败呢?一旦德州大营再败,那长江以北将无兵可挡燕军之锋,此策不周全!”建文摇摇头。
“是不周全!”方孝孺痛快地承认,但又无奈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要想守住德州和真定,只有这一支兵马可调!”
建文皱眉不语,稍稍一想,他便知道方孝孺说的是实情。但两淮实在是太重要了,这里无重兵把守,那几乎就是为燕军敞开了通向京师的大门。只要燕军突破德州的阻挠,那便可畅通无阻地直抵长江!而对于德州,建文心里确实也没有底。夹河一战后,建文对盛庸的迷信也破灭了。虽然他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替代盛庸,但要让他再相信盛庸不败的神话,那也是不可能的。
似乎看出了建文的疑虑,方孝孺沉声道:“陛下,其实河北之事无须过多担心。朝廷要短期内剿灭燕藩已无可能,当今之计,唯有一方面将燕藩钳制在北平境内,以防其坐大;另一方面则抓紧收拢流散溃兵,重新整练军队。只要进展顺利,快则一年,慢则两载,朝廷至少可再练出三十万大军。有此计较,德州、真定以及济南只要坚守不失便可。三城不失,燕军纵然南侵也不能持久,终究还是要退回去。而且有两淮军马支援,我军虽无力与燕军争雄,但守住城池还是不成问题的。”
“嗯!”建文听了,觉得有些道理,终于下定决心道,“也罢,就这么拟旨!”
“遵旨!”方孝孺拱手领命。
交代完毕,建文眼光一瞥,遂问茹瑺道:“茹爱卿,朕的安排如何?”
茹瑺心中已是老大不爽。方才建文与方孝孺你一言我一语,把用兵方略一股脑儿全部敲定了,而他这个兵部尚书却连一句话都插不上。直到最后,建文才想起来征询自己意见,他岂能再加置喙?不过茹瑺虽有不满,但兵事毕竟是其职责所在,对方孝孺的计划他也有自己的想法。略一沉吟,茹瑺挤出一丝笑容对方孝孺道:“希直之策不可谓不佳,但我有一虑,若燕藩孤注一掷,绕过德州不攻,而坚持南下京师,届时两淮空虚,朝廷靠什么抵挡?”
“孤注一掷?”方孝孺一愣,随即笑道,“这绝不可能。北平与京师相隔三千里,中间皆是朝廷地盘。燕军孤军南下,路途遥远,粮饷也接济不上,如何能够久持?”
“可若燕藩就这么做了呢?”茹瑺丝毫不让,紧逼问道。
方孝孺一怔,随即心中生出一丝不快。在他看来,燕军完全没可能在没有根据地的情况下如此长途奔袭,茹瑺这么说,倒有些抬杠的意思了。不过既然他提出问题,方孝孺也需有个答复,略一沉吟便抬头从容道:“若果真如此,反倒更好。朝廷只需守住凤阳、徐州、淮安三处,燕军便无可依凭之基。从北平到淮河前后两千余里,待燕军突入江淮时,其势早已竭了,到时候朝廷再前发京师之上十二卫亲军迎击燕军,后起德州、真定全部人马尾随而下,同时,淮安、凤阳、徐州三镇所剩兵马亦群起而出,对燕军四面合围。以燕藩实力,燕庶人最多能带出区区十万人马,而朝廷总兵力不下三十万,何愁不能取胜?”
“白沟河一战,曹国公也有三十余万,可照样一败涂地!”茹瑺冷冷一笑,又把方孝孺的话顶了回来。
方孝孺闻言一窒,随即断然驳道:“江淮不是河北,不可相提并论。其一,燕庶人在河北经营多年,而且有北平作为老巢;而江淮则是朝廷地盘,燕藩在此没有根基。其二,燕军杀至江淮,至少也需数月,届时已是师老兵疲,其斗志不可同日而语。其三,燕军孤军深入,与北平联系断绝,粮饷不可能持久。届时我军不必急于与燕军交锋,可先倚江淮三镇以及淮河、长江粮道天堑,与其长期相峙。要是燕庶人聪明,趁早退兵倒也罢了,若其执迷不悟,那我则可待其粮尽时再集大军决战。就算燕军骁勇异常,可当他们饿得前胸贴后背时,可还有力气上马提枪?果有那么一天,我军正好一举剿灭燕庶人,鼎定胜局!”
“好!”方孝孺一说完,建文便击掌赞道,“就是这个理,朕巴不得燕庶人能一意孤行,也好给朕一个一举扭转乾坤的机会!”
见方孝孺与建文如此坚定,茹瑺遂不再说话,只是心中忧虑却未散去。待从武英殿出来,茹、方二人顺着天街走到新端门前,方孝孺遂拱手告辞,穿过左顺门,回文渊阁拟旨。茹瑺出午门后,家奴牵马过来让他骑上,接着又一路向南,从新皋门出宫。路上,茹瑺心事重重,骑在马上皱眉不语。待出了皋门,他突然对牵马的家奴道:“往右边走!”
“往右?”家奴一愣,随即回道,“老爷,不是回兵部吗?该从长安左门出去啊!”
“去右军都督府!”茹瑺阴沉着脸迸出六个字,随即咬紧了牙根……
与茹瑺告辞后,方孝孺回到文渊阁,将刚才商定的诸般事项草拟成诏旨,随后又交给尚宝司用印。因是紧急军务,他十分上心,亲自督促尚宝司卿立刻将诏旨拿到内廷,在内宫尚宝监处盖好了印这才放心返回。他在衙门内吃了午饭,随后处理了一阵公务,直到申时正牌才散衙回府。
刚到家门口,门前照壁后突然闪出一个乞丐模样的男子,直冲过来大声叫道:“恩师!恩师!”
方孝孺吓了一跳,回头看这个乞丐却不认识,遂问道:“你是何人?”
“恩师!”乞丐此时被方家下人架住,全身动弹不得,只是带着哭腔喊道,“恩师,我是程济,我是程济啊!”
“程济?”方孝孺一愣,忙上前两步定睛一瞧,不由大吃一惊——果然是程济!只是他此时全身衣着破烂不堪,脸上也满是泥污,乍看上去不仅不像个风雅文士,完全和个叫花子一般。
方孝孺忙一挥手命家人放开程济,接着上前抓住他的胳膊道:“你不是殉国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还变成这般模样?”
这程济原是方孝孺派到真定大营的参军,耿炳文兵败后,他又改归吴杰麾下。藁城大败,真定大军土崩瓦解,当时程济也在军中。据吴杰传回的军报,程济已经阵亡,方孝孺得知后还伤心了好一阵子,却不想几个月后又出现在他眼前。
眼见恩师一脸关切,程济心中百感交集,当即痛哭失声道:“恩师,一言难尽啊……”
方孝孺见程济惨兮兮地痛哭,心中顿也一酸,遂安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想来你这一路也经历了不少磨难,且先回为师府中梳洗一番,喝两口热汤再细细道来不迟!”
约莫半个时辰后,程济盥洗完毕,接着又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米饭,将席上的鱼肉一扫而空,这才恢复了些人色。酒足饭饱后,程济忽然跪到地上,面容急切地禀道:“恩师,学生有要事禀告!”
“哦?”见程济如此,方孝孺也吃了一惊,遂放下筷子道,“何事?”
“禀恩师,学生在河北发现右府左都督徐增寿暗结燕藩!”
“什么!”方孝孺闻言大惊失色,手中筷子也“咣当”落地。他当即起身,一脸惊讶地问道,“你这是如何得知的?”
“学生亲眼所见!”程济坚声答道。
方孝孺浑身一震,他立即离席将门窗关上,又回身将程济从地上扶回凳子上坐了,一脸郑重道:“你把这前后经过详细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