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建文疑惑,方孝孺遂又道:“就是当年在午门外阻拦徐四小姐击登闻鼓的那个兵科给事中。后来他改任翰林编修,又派到真定大营做了参军!”
“哦!”建文这才想起来,不过他很快又道,“朕记得先前吴杰报过来的藁城阵亡官员名录中好像有他的名字,怎么,他还活着?”
“是,藁城战败时,他与吴侯失散,吴侯以为他阵亡了,现已回到京师。”方孝孺顿了一顿又道,“程济有一秘事,要奏与陛下!”
“哦?”建文一愣,随即道,“那便唤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程济便踏进了暖阁。因方孝孺已说明是秘事,建文遂屏退内官和宫女,只留江保一人在暖阁内侍候。如今的江保已是建文身边仅次于王钺的心腹内官,即便这种机要场合,建文也常命他随侍。
“皇上!”进入暖阁后,程济跪倒于地,“嘣嘣嘣”磕了三个响头,接着又把与方孝孺说的话重新跟建文讲了一遍,末了一脸愤怒道,“陛下,这徐增寿世受国恩,不但不奋发报效,反而暗结燕藩,其心可诛!还请陛下严惩!”
与方孝孺一样,在听完程济的话后,建文也惊得目瞪口呆。在确信程济之言非伪后,建文倏地站起了身子,双眼通红地对江保喊道:“马上传朕旨意,擒徐增寿来见!”
“陛下暂且息怒!”见建文激动,方孝孺忙出言相劝,又用眼色阻止了江保才道,“陛下且听臣一言再定夺不迟!”
“先生且说!”建文对方孝孺一向尊重,见他如此,便稍稍按捺住了心神。
方孝孺并未直接回话,而是把眼光抛向了程济。程济明白这是恩师要与皇上商议机密大事,自己不宜在场,忙向建文行礼告退。
待程济退出,方孝孺方对建文一拱手道:“敢问陛下,为何要捉拿徐增寿?”
“这还有什么缘由?徐增寿出卖朝廷军情,又在朝中鼓动勋戚闹事,此等奸恶之辈,岂能不加以严惩?”早在削藩开始后,建文就一直觉得朝中勋戚中有内奸,为此他还曾特地派李景隆暗察,但一直没有结果,后来也就不了了之。此时谜底终于揭开,建文岂能不怒发冲冠?
“臣冒昧!”方孝孺仍是十分冷静,“敢问陛下,您下旨捉拿徐增寿,又有何证据?”
“程济之言,岂不能为证据?”
“程济空口无凭,且又是孤证,何以服人?何况当年程济在午门冒犯徐四小姐,也算是和徐家有了过节。仅凭他的一面之词,如何能定徐增寿的罪名?”
“管不了这么多!徐增寿勾结燕藩,祸害朝廷甚深,此等内奸不除,如何能剿灭燕藩?”想到徐增寿暗传军情,前几次大败他多少都脱不了干系,建文心中更是恨极,当即厉声道,“朕倒要看看,朕要杀他,朝中谁人敢阻!”
“陛下不可!”方孝孺耐心解释道,“罪状不彰,而诛军府掌印,这必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不但勋戚们不服气要闹事,就是军中那些中山王的旧部也会心怀不忿。如今北疆战局已是步履维艰,皇上万不可意气用事,再使将士离心!”
方孝孺这么一说,建文一下子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他不得不承认方孝孺之言有理。现在朝廷上下已经是人心涣散,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
“还有!”见建文心有所动,方孝孺忙趁热打铁道,“以程济之言判断,徐增寿在朝中已经营有年,前几次勋戚闹事,他就是暗中主谋。此等人物,在右班武臣中必然颇有威望,皇上突然杀他,那些武臣会不会就此心存忌惮?平燕大业少不了武臣们出力,万不可在这关键时候寒了他们的心啊!”
“这……”建文一下哑了。对于武臣,建文是又恨又无奈。他恨的是这帮武官不仅不和他同心协力,反而成天在朝中煽风点火,对剿燕指手画脚;而之所以无奈,则是因为不管如何,这战争终究得由武人去打,建文虽然信任文官,可总不能派这帮手无缚鸡之力之辈去和燕军搏命吧?
“那先生觉得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任不理吗?”半晌,建文终于再次开口,不过这一次,他的语气间充满无奈和悲哀。
“当然不是!徐增寿勾结燕藩,必须伏诛!但要杀徐增寿必须有十足证据,将这案子定成铁案。如此,不论是勋戚,还是军中的徐达旧部都无话可说!”
“那先生说说,如何定成铁案呢?”建文眼光一亮,赶紧问道。
方孝孺沉稳道:“今日程济之言绝不能外传,皇上表面上仍需装作未知,只在暗中派精干缇骑暗中监视徐增寿。徐增寿既为燕藩走狗,必然会再有动作,届时我等逮着机会让他抵赖不得。如此,既除了奸细,又可确保朝堂和军中不生波澜!”
建文沉吟一阵,点点头道:“便依先生之计。先生下去后一定要嘱咐程济,让他千万不可走漏风声!”
“臣明白!”方孝孺深深躬下了身子。
方孝孺告退后,暖阁内又安静下来。江保从房外招来一群小内官,手忙脚乱地收拾被建文掀翻在地的碗盘。望着满屋子忙碌的内官,建文忽然感到一丝莫名的悲凉。这是为什么?难道自己对不起徐增寿么?自己明知道他与燕王的关系,可还是让他一直待在右府左都督的高位上,甚至让他参与一部分军政!可就是这样,还是不能收住他的心,他居然利用自己的这份信任,暗地里使心眼、下绊子!
这时,地上的杂碎物都已收拾干净。建文回到榻上坐下,江保从外面端了一碗冰糖莲子羹进来轻声道:“皇爷,刚才的膳您刚用到一半就把桌子掀了,奴才特地叫御膳房又熬了一碗冰糖莲子羹,您多少吃一点填填肚子,也消消火气。”
建文接过莲子羹盛了一勺放进嘴里,突然又将碗放下,对江保颇为伤感道:“你说,难道朕之德行就这么不堪吗?”
“皇爷何出此言!人心隔肚皮,皇爷的心得放宽些,为这些人气坏身子就不好了!”江保一边给建文扇着扇子,一边毕恭毕敬劝道。
“朕是不得不动气啊!记得以前徐辉祖跟朕提起过,说他这个弟弟一向心志坚定,又与燕王交情深厚,如此坚决地与燕藩断绝关系不合常理。当时徐辉祖还暗中劝朕要防着点,不要让他参与太多军事。只是那时徐增寿言之凿凿,说他与燕藩再无瓜葛,朕见他情真意切也就信了,谁知他却是在骗朕!朕就是想不明白,这同为中山王后人,徐辉祖是忠心为国,这徐增寿怎么就会暗中出卖朕?一个娘胎出来的人,怎么会有这天壤之别?”说完,建文又生出一肚子无名火,当即端起案上汤碗,一仰头将碗里的羹一饮而尽。
“皇爷!”江保将建文手中的瓷碗接过,又递上一条手帕给建文拭了嘴方幽幽道,“就这徐家兄弟的事儿,奴才倒有个想法,就是不知道对不对!”
“唔?”建文诧异地望了江保一眼道,“什么想法,你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