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公,你为朝鲜百姓的一片苦心,袁某感同身受。院公毕竟是殿下的生身父亲,院公有他人不可替代的作用。”袁世凯建议大院君去找大王大妃,哭求她劝说朝王罢斥亲俄小人,放弃背华妄想。
大王大妃赵氏,是朝鲜第二十四代国王宪宗的母亲,宪宗无子,死后由旁支继统,为第二十五代国王哲宗,哲宗又无子,赵氏收李昰应的二子李熙为养子,继承大统,为第二十六代国王。虽是养子,但李熙对赵氏非常孝顺,因此袁世凯建议大院君借助赵氏影响国王。
大院君答应回去后立即进宫见大王大妃。送他走时,袁世凯又道:“院公,你身份特殊,有事派人送信就行,不必亲行。”
慈禧和慈安在养心殿东暖阁召见醇亲王奕譞。殿内虽然摆了几盆冰,但依然闷热难耐。体制攸关,天家绝不能像民间小户人家,热了可以短衫短裤,而况召见重臣,又是叔嫂召对,更不可能随意。
“老七,天这么热,我和姐姐快点问,你也快点回,没用的话就不必说了。”慈禧最怕热,虽然身边有宫女打扇,仍然有些受不了。
“嗻,奴才只拣有用的回。”奕譞回道。
“朝鲜现在是什么情况?李鸿章又是什么意思?”向来问政都是慈禧的事情,慈安只是陪坐而已。
“现在袁世凯已经拿到了朝鲜议政府给俄使的密函,朝鲜背华亲俄证据确凿,李鸿章认为应当诛乱党,废国君。”
慈安心软,听到废国君的说法,忍不住插话道:“一个国王说废就废了,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慈禧是看过李鸿章发来的所有电报的,来龙去脉非常清楚,她要言不烦地向慈安解释个中原因后道:“这个主意是袁世凯拿的,李鸿章认为不失为釜底抽薪的办法。但如何办理,自然是慎之又慎。”
闻言,慈安点头道:“毕竟是个国王,还是慎之又慎得好。”
醇亲王回道:“这也是到了万不得已时才采取的办法,李鸿章现在已经派从前管理朝鲜电报的陈允颐带着四五十人的小队,扮作维修电报工,乘兵轮去朝鲜,以查看电线为名,到汉城去与袁世凯商议。同时要察看一下大院君李昰应到底在朝鲜影响如何,如果他有能力诛杀乱党,那样最好。届时是否需要派兵,再视情形而定。”
慈禧又问:“如果他国干涉又该如何?”
醇亲王回答:“回圣母皇太后,李鸿章以为英国和日本都不希望俄国在朝鲜得势,所以他们不会与我们为难。至于俄国,大清是处置藩属国事务,不容他们干涉。”
慈禧笑着道:“李鸿章这回倒是快刀斩乱麻,不过,事情好像不会那么简单,如果万一英、俄、日都派兵去朝鲜呢?英国人还占着巨文岛,他要趁机增兵也不是没有可能。俄国和日本更不用说,觊觎朝鲜好多年了。”
“李鸿章也有此顾虑。所以,已经密令北洋调几条舰北上,同时下令在长崎维修的定、镇两舰尽快赶往仁川海面,以备万一。还电令驻日本公使徐承祖,一旦决定派兵入朝,就让他照会日本。因为按照天津条约的约定,双方派兵到朝鲜去,都要知照彼此。”
慈禧点了点头:“这样安排原也不错,告诉李鸿章,要做好出兵的准备,到时候能朝发夕至,抢在别人的前头。还有,俄国人到底收没收密函,这个必须得问清楚。”
醇亲王回道:“既然是密函,恐怕他们收到了也不会承认。不过,李鸿章已经电令驻俄公使询问俄国外部,向他们表明我国立场,朝鲜是我藩属国,请俄国不得受此伪信。”
慈禧又点头道:“告诉李鸿章,先事宜审慎,不可大意;临事宜决断,不可游移。还有,让他催问陈允颐和驻俄公使询问情况如何,及时回电,请旨办理。”
醇亲王知道这几句话很要紧,是发给李鸿章的旨意必须体现的,因此将“先事宜审慎,不可大意;临事宜决断,不可游疑”狠狠记在脑子里。
接下来又问园子几项工程的进展。清朝入关后,从白山黑水中下来的满人受不了关内的暑热,尤其是高墙密闭的紫禁城,夏天无异于受刑,因此从康熙朝开始,大修圆明园,每年除了冬天几个月,大部分时间驻跸圆明园内。英法联军一把大火烧掉后,万园之园不复存在,便只能在紫禁城中熬。当然还有中海、南海的西苑,但规模实在太小,不是听政的最好所在。曾氏兄弟打下金陵城后,慈禧就动了修复圆明园的心思,无奈国家财力有限,而况内忧外患,从未宽松过,又加恭亲王一再阻拦,因此一直未能如愿。罢黜恭亲王,换上听话的奕譞后,这才得以施展大修园林的计划,不过经内务府勘估后,认为大修圆明园工程太过浩大,建议修近邻圆明园的清漪园(后来改为颐和园)。这是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划,在清漪园的昆明湖内,设水师学堂,名义上是教授满族子弟学习海军,而以此为借口,挪用海军捐及海军经费。当然慈禧没那么傻,她绝对不会说出“挪用”两字,而是让奕譞出任海军衙门王大臣,又负责园林工程,两项都是要花钱的工程,让他设法协调,总之要两不误。醇亲王自然明白其中的真意,但要挪用海军经费,非有海军衙门会办大臣李鸿章的配合不可。李鸿章也是聪明人,知道违拗太后的心愿是什么后果,对醇亲王的处境十分体谅,在海军经费的使用上故作糊涂。但慈禧的胃口太大,而况又有内务府从中撺掇,所以工程越开越多,规模越来越大,让醇亲王捉襟见肘,异常苦恼。这个话题慈禧却很有兴致,问得十分详细,一议就是近半个时辰。结果前后花了近一个时辰,醇亲王出殿时,才发觉已经出了一身大汗,内衣都贴在身上。他一边走一边吩咐一名太监:“你去军机处告诉额勒和布大人,有旨意。”
此时朝鲜的袁世凯颇为得意,他所列出的“小人”真是个个自危,纷纷到公署来见他。大院君也送来密信,说他已经见过大王大妃,哭求大王大妃劝谏国王晓以利害,他本人也去见过了国王,父子携手,相顾大哭。而英国、日本使馆人员也要求面见国王,表示如果俄国派兵到朝鲜来,两国必不能坐视。袁世凯觉得火候已到,内外交困的朝王必定能够就范。
果然,这天上午署理外衙门督办徐相雨前来拜会袁世凯:“国王殿下已经下教旨,起用金云养复任外衙门督办;同时,惩办亲俄的金嘉镇、赵存斗、金鹤羽、金养默四人,昨晚已经逮捕入狱。”
袁世凯问:“密函追回来了吗?”
“已经派人反复向俄使索要,但俄使说确实未收到密函,我们已经束手无策。总理是听何人所说密函之事,可请他出来作证,向俄国人交涉。”这无异于将袁世凯一军。
“不是不交涉,是手无证据,实在无法做有力的交涉。”徐相雨不像一般官员那样能被袁世凯的疾言厉色所震慑,“袁总理自称有证据,又不肯提供,外衙门深感为难。”
“解铃还须系铃人,公署既无向俄使要密函的义务,也无向你出示证据的必要。之所以不出示,是为彼此都留些余地,以免逼到墙角大家都不好看。”袁世凯冷笑一声,话锋一转道,“你们的为难情形,我也不是一无尽知。既然俄使不承认接到密函,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愿听总理高见。”
袁世凯建议道:“贵国可向各国使馆发一份照会,声明朝王要求俄国保护的密函纯属小人造假,绝不可信。这样,就是万一俄国人有一天拿出这份密函要挟也无济于事。”
“应当声明密函之事纯属造假。”
如果做此声明,则无异于袁世凯是在无中生有,无事生非,他纠正道:“必须声明是密函为假,而不是此事为假。”
“有什么区别吗?”徐相雨的确认为袁世凯在捕风捉影,他不相信有这样的密函。
“当然有区别。”袁世凯脑子转得特别快,“声明密函为假,将来俄国即使拿出来也没用;声明此事为假,到时俄国若拿出密函,说有此为证,何假之有?请问,那时候朝鲜是否要按密函行事?”
徐相雨想了想道:“既然袁大人如此坚持,我再回禀殿下。”
打发走徐相雨,唐绍仪来告诉袁世凯,据从日本使馆打探到的消息,朝王确实打发人送过密函给俄国使馆,送信人叫蔡贤植,但他已于昨晚落水而亡。
“这分明是杀人灭口,可见朝王不思悔改!”想想徐相雨的强硬态度,袁世凯有种受骗的感觉,“少川,我总觉得朝王行的是缓兵之计,他很可能是在等待俄国的援军。”
唐绍仪叹气道:“我实在无从判断。按朝鲜一往的处事风格,如果真有其事,他们不敢不承认。可是这次很意外,他们还提交了照会,说明政府并无密函,国王更是不知情。照会是极正式的文件,如果朝王心中有鬼,应该不会这样明目张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