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侄儿听世叔吩咐。”
第二天一早,王宫就派人来请吴长庆入宫。快午饭时回来了,袁世凯在大帐中等他。一见面他就说:“世凯,你的消息不错,国王果然要请兵迎护王妃。”
袁世凯请求道:“世叔说侄儿无兵可带,那可否派侄儿以前敌营务处会办的名义前往,不负责带兵,只代表大帅出面,以尽礼仪。”
吴长庆想了想道:“也好,总算勉强说得过去。不过,你此番前去,千万不能与带兵的人争长短,只是代表我礼节性的出面就行。”
袁世凯长揖道:“谢世叔栽培。”
吴长庆派副营前哨哨官陈云龙、后哨哨官吴长纯各从本哨挑选精锐枪兵五十,合计一百人协同国王所派文武官吏兼程前往忠州骊兴府阴竹长湖院。二百里路程,两日驰至。早有朝鲜官员先期赶到,做好回宫的各项准备。陈云龙、吴长纯两人到达长湖院后,只与朝鲜官员接触,详谈迎护细节,袁世凯概不参与。他见两人并无拜会王妃的意思,便对朝鲜官员说道:“我奉大帅之命代表大帅前来迎接王妃,请转至王妃,希望能够拜见,转达吴大帅问候之意。”
王妃很快传话召见袁会办。王妃所居是个不太起眼的院子,前后两进,王妃居后进院正房。袁世凯入内见礼,王妃赐坐。盛装端坐的王妃微微蹙着眉头,一双眼睛特别有神,不怒而威。袁世凯拱手说道:“吴大帅欣闻王妃无恙,深感欣慰,让下官代达问候之意。”
说话时袁世凯收腹挺胸,双眼平视,落落大方,显得异常干练。
“谢吴大帅美意。听说吴大帅派来一百精兵,此去都城二百余里,不知是否敷用?”这是王妃心有余悸,担心清军的护卫能力。
“王妃尽可放心,此一百人皆配最新式洋枪,个个都是好枪法。就是下官也专门学过射击,不敢说百发百中,几十丈内可弹无虚发。明日王妃起驾,下官将随侍凤辇左右,若真遇不法之徒,下官愿以命相搏,也绝不让王妃受毫发之损。”袁世凯这话让王妃非常感动。
陈云龙和吴长纯一人在前面带队,一人殿后,此时被袁世凯叫过来向王妃见礼,仿佛是袁世凯的部属。只是两人都是粗疏武夫,一听是面见王妃,早有些心怯,也来不及计较,反而感激袁世凯在王妃面前的吹嘘。
王妃一行起驾后,袁世凯策马随轿而行,真正是寸步不离。王妃十五岁入宫,但李熙却并不喜欢他,而是迷恋李尚宫。王妃为排解宫中寂寞,彻夜阅读《春秋左氏传》《唐宋八大家文钞》以及慈禧垂帘后命人编纂的《治平宝鉴》。这使她间接积累了宫廷政治的经验,为后来参与政事打下了基础。后来高宗政治上遇到难题,行事果决的闵妃总能帮他设法排解,以至于高宗对她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还京三天行程中,王妃有数次就《春秋左氏传》有关问题问袁世凯。袁世凯对八股文不感兴趣,但对史籍却情有独钟,因为史籍中记载许多战事,与兵书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在《春秋左氏传》下的功夫不少,因此能够从容应对。王妃称赞道:“袁会办不愧为儒将。”
王妃回宫不久,援助朝鲜军械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吴长庆接到由轮船自烟台转来的李鸿章电报,他已经奏请朝廷,由北洋军械委员负责筹拨十二磅开花铜炮十尊,配以开花子三千颗,木信三千六百枚,门火六千枝,炮药四千五百磅,炸药一千五百磅,英制来复枪一千杆,配以细洋药一万磅,大铜帽一百万颗,皮带子弹袋各千副,派轮船运至朝鲜,由吴长庆负责转交朝鲜国王验收。同时命吴长庆拣派精熟洋操员弁就近教练。
袁世凯一得到消息,立即来见吴长庆,当然是求练兵的差使。
吴长庆有些不舍道:“世凯,李中堂的意思是要我拣派精熟洋操的员弁,这似乎非你所长。再说,我幕府中正缺人,你再走了,要让我唱空城计?”
袁世凯哪肯放弃这个机会:“世叔放心,到时侄儿两头兼顾。至于说精熟洋操的说法,侄儿虽然算不上精熟,但也并非门外汉。而且具体训练找那些精熟洋操的弁员就能胜任,侄儿只要抓好督促,想来差不到哪里去。”
到了下午,国王派人请吴长庆入宫赴宴,同时被请的还有一个人,就是袁世凯。吴长庆对袁世凯说:“世凯,大约国王要感谢迎接王妃的事,我听说王妃对你也很赏识。”
袁世凯回应道:“侄儿只是按世叔的吩咐,尽心尽职而已。”
宴会上,国王表达了迎护王妃的谢意后,又谈起练兵的事情。吴长庆说明道:“我刚刚得到李中堂的电报,朝廷已经同意援助贵邦两个营军械,详单我已经抄来。”
“我已奉李中堂令,拣选精于洋操的员弁担任教练,请殿下放心。”
“那就先谢过吴将军。吴将军若能派袁司马帮助鄙邦练兵,则不胜感谢。”司马是同知的别称,袁世凯已经是五品同知,因此国王有此称呼。
吴长庆看袁世凯一眼,连忙离座拱手说:“殿下吩咐,长庆哪敢不从。殿下真是圣明,世凯畅晓兵机,治军严肃,忠正无私,由他来练兵当然很好,只是我幕府乏人,世凯如同我的臂膀,实在抽不开。”
国王笑了笑道:“寡人听闻吴将军堪称儒将,幕府人才济济,何不割爱?”
话说至此,吴长庆再也难以推辞:“恭敬不如从命。待我回营与各位将军商量一下,世凯到时恐怕要兼顾一下军幕,军纪稽查这一项,离不开他。”
李熙兴致很高,抛开国王之尊,连饮数杯,喝得竟有些微醺了。
吴长庆也喝得有些过了,出宫后要上马回营,竟然登不上马蹬。袁世凯劝道:“世叔,不如咱们就到南别宫住一宿,明天回营又何妨!”
袁世凯为吴长庆牵马,一手扶着他去南别宫。吴长庆拍着他的肩膀说:“世凯,你好大的本事,竟然鼓动国王向我要人。”
袁世凯连忙解释:“世叔,侄儿哪有那么大本事,再说,哪敢鼓动国王向世叔要人?世叔要不同意侄儿去练兵,侄儿就是再喜欢,也断然不去。”
吴长庆大笑道:“世侄,你误会了,我是真夸你。真正是后生可畏。”
确定了新军教练人选后,吴长庆便找袁世凯通气。他的意思是先为朝鲜训练两营,一营由右营管带朱先民和袁世凯负责,另一营由后营管带、副将张光前和参将何增珠负责。袁世凯一听与朱先民搭档,立即紧皱眉头说:“世叔,侄儿和朱总镇尿不到一个壶里,能不能换别人。”
吴长庆正色道:“不能。我知道你与老朱关系不好,之所以让你们俩搭档,就是想创造机会你们改善一下关系。为官者,无论文官还是武将,搭档不对脾气、不投心眼的时候十有八九,如果都要求换,那上官岂不是要坐蜡?更何况有时候,还故意拿个不合脾气的人放在你身边,为的是互相监督,便于驾驭——当然我并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既然进了官场,就要练就与不合脾气者和睦相处的本事。如果你连这个本事也没有,那你干脆回家抱伢子去。”
“侄儿听世叔的就是,一定和朱总镇搞好关系。”吴长庆说得如此严厉,袁世凯不敢再开口,嘴上这样表态,心里却像吃苍蝇一样不舒服。
“老朱这个人,就是脾气差点,人还是不错的。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遇事你多与他商议,多尊重他,而且他如今是遇缺即补的提督大员,你一个五品同知在他面前多赔笑脸,也委屈不了你吧?”
“世凯,这次请功你从七品跃升五品,大家不说,其实有些人不服气。别人不服气不怕,你只要争气,他们会闭上嘴巴的。可是,如果你觉得自己已经是五品大员,得意忘形,那吃亏的还是你,我想帮也帮不了。”吴长庆这才有些和颜悦色了。
“世叔放心,侄儿一定夹起尾巴做人。”
吴长庆笑道:“没那么严重,你只要继续像从前一样谦下自抑就是。”
袁世凯从吴长庆那里告辞出来,立即去拜访朱先民,一口一个朱军门叫得十分诚恳:“朱军门,大帅安排卑职跟着军门教练朝鲜新军,大帅的意思是,您是庆军中的翘楚,让我好好向您请教,多长点见识。往后教练的事,您多教导,卑职打算着好好跟您学点真功夫。”
教练新军?你懂个屁。朱先民对袁世凯没有好感,心里这样想。但扬手不打笑面人,只好勉强应付说:“袁司马这次平乱露了大脸,何必这么谦虚!一切都好说,反正我主要精力还是管带右营,教练的事有精通洋操、军械的员弁,你们凑合着来就是。”
话不投机,袁世凯告辞。但不管怎么说,朱先民还算给了他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