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决定派吴重熹出任会办。这是个肥差,正可满足恩师但求手头宽裕能买古籍拓片的愿望。吴重熹大喜过望,唯一担心的是自己不懂电报,伏不住盛宣怀。
袁世凯打气道:“老师放心好了,我再给你挑几个电报内行给你打下手,业务的事情你不必过多费心。至于盛杏荪,你是翰苑前辈,你中进士时,他连举人还不是。他若有不敬之处,你不妨拿这个身份毫不客气地回敬他。”
吴重熹得此要领,自觉有对付盛宣怀的法宝。只等朝廷下谕,就前往上任。
到了腊月十七日,上谕到了:
前因电务为国要政,应归官办,已谕令袁世凯、张之洞筹还商股,将各电局悉数收回,候派大员经理。著即派袁世凯为督办大臣,直隶布政使吴重熹著开缺以侍郎候补,派为驻沪会办大臣。该局改归官办之后,其原有商股,不愿领回者,均准照旧合股。朝廷于维持政体之中,仍寓体恤商情之意。该大臣等务当通筹全局,认真办理,将从前积弊,一律剔除,以期上下交益。
吴重熹喜气洋洋,表示电政事大,他愿春节前就赴任,“竭力通筹,认真经理”。袁世凯知道节前到任,电报局便有一份年敬,而且所值必不菲,因此让他办完交接,立即赴任。
盛宣怀看到这份电报,骂道:“袁慰廷玩的空手套白狼把戏,什么‘商股官办’,与从前‘官督商办’有何二致?不过就是夺了我盛某人的权罢了。”
无奈煌煌上谕已颁,胳膊已经扭不过大腿了。他怪自己瞎了眼,没看清袁世凯的面目,让他那双骗死活人的眼睛骗了。
心腹幕僚劝道:“大人不必烦恼,袁慰廷毕竟已经羽翼丰满。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未必有李文忠的本领,能稳坐北洋二十年。将来大人定有机会报此一箭之仇。”
袁世凯并不满足于仅把电报局抓到手上,过了年,又派杨士琦去整顿轮船招商局。
杨氏两兄弟都得以飞黄腾达,杨士琦已经保到道员,杨士骧则因为周浩接任吴重熹缺出的直隶布政使,如愿以偿由通永道升任按察使。
过了年,载振如愿以偿,奉旨率团参加日本大阪劝业博览会。除他之外还有署外务部左侍郎、户部右侍郎那桐、外务部左丞瑞良、左参议陈名侃、翰林院侍读学士宗室毓隆。上谕还要求各海关道晓喻工商界人士,积极参加博览会,或者提供物品参会。因为博览会在阴历的三月份举行,因此各省必须在二月十五日前将参会人员及物品列单详报。
派人参会的事袁世凯让唐绍仪物色人选,他点名周学熙必不可少,交给他的任务是考察日本的“工商币制”。到了二月上旬,人员确定了下来,洋务局、农务局、工艺局各派一名会办,银元局则派人最多,除了总办候补道周学熙外,还有书记委员训导刘荫理、机器委员都司李祥光、匠目千总杨秀龙三人。因为袁世凯的目的是考察工商币制,因此除银元局外,工艺学堂派了二十名学生,农务学堂派十名学生。
天津府知府凌福彭则上书袁世凯,要求随同前往考察日本的监狱。凌福彭是广东人,在总理衙门当过章京,与康有为是老乡。康有为得以被光绪赏识,就是由他介绍给最得光绪信任的张荫桓,再由张荫桓引荐给光绪。不过戊戌政变后,世人只知康有为是张荫桓所荐,张荫桓下狱,而凌福彭安然无恙。八国联军进北京后,李鸿章北上主持和议,他受李鸿章赏识,出任天津知府。但天津在洋人手中,不能立即赴任。到袁世凯接收天津时,他才与唐绍仪等人先期进入天津。他见袁世凯一心推行新政,并把天津作为试点,就全力推行新政,而且颇得门道。赵秉钧的巡警制颇著成效,就得力于凌福彭的大力支持,而且还以巡警为依托,把天津府的人口进行了登记,摸清了底数。他上书袁世凯说,“内政之要,首在刑律,监狱一日不改,则刑律一日不能修”。他希望到日本重点考察监狱,并希望借鉴日本的办法,创办“犯人习艺所”。袁世凯对他很赏识,对他的这一要求当即答应。
周学熙他们一行定于三月初起程赴日本,袁世凯则于二月底就离开天津,先去验收新易铁路,然后再南下保定检阅旗兵。
新易铁路是从直隶新城的高碑店到易州良各庄一条新修的铁路,完全是为慈禧祭西陵而建。慈禧在回銮的时候就曾经说道:“此次劫难,多亏列祖列宗神佑,回銮后一定要祭祖。子孙不孝,使大清遭此涂炭,自当去请罪。”去年她已经祭扫过东陵,往返五百余里,十分辛苦,因此将祭扫西陵推迟到今年。想起从西安回銮,自正定坐火车回京,慈禧意犹未尽道:“要是去西陵能坐火车去就好了。”
当时从北京沿卢汉铁路可到高碑店。高碑店到太行山下的易州西陵,还有八九十里路。如果接修一段铁路也不是不可以。李莲英连忙私下里与奕劻商议,奕劻问袁世凯还来不来得及修筑一条新易支线。袁世凯于是咨询主持修建中国第一条铁路——唐胥铁路的英国工程师金达。金达算算时间,说有七八个月就能修完。但奕劻觉得,如果八个月才能修通,那时候天已经很热,岂不是扫兴?所以最后以六个月为限。袁世凯决定就请金达来主持修筑,没想到法国人十分不满,提出抗议,要求由法国工程师主持。袁世凯为了难,问计杨士琦。杨士琦反问道:“难道非用洋人不行?咱们自己试试如何?”
由国人主持修筑,英、法两不得罪当然好,但国人能不能修得了?杨士琦鼓气道:“我估计能行,我出关接收关外铁路时,发现梁如浩手下有个得力帮手叫詹天佑,也是留美学生,如今在铁路公司任帮工程师,关内外铁路他都参与设计,而且人很有主见。”
梁如浩和詹天佑一起来见袁世凯。梁如浩与唐绍仪、詹天佑都是留美学童出身,归国后唐绍仪和梁如浩都去了朝鲜,而詹天佑却很不顺,到福州船政局当实习船员,后来又到广东博学馆任教习,用非所学,学非所用,郁郁不得志。直到光绪十四年(公元1888年)由开平矿务局留美同学介绍,到刚成立不久的天津中国铁路公司任帮工程师,作为英籍总工程师金达的助手,从事塘沽到天津铁路铺轨工程,开始了他所热爱的铁路筑造事业。此后他参加建筑关东铁路,建造滦河大桥,建造津卢铁路、关外锦州段铁路以及从沟帮子到营口的支线铁路等,由天津到关外的铁路,他几乎参与了全程建造。有这番经历,袁世凯对他自然是刮目相看,不过毕竟一直是金达的助手,能否独当一面实在没有把握,因此问道:“西陵铁路必须在六个月内完工,由你来主持,有没有把握?”
詹天佑老实回道:“如今已是十月,马上天寒地冻,再就是材料短缺,六个月左右有点紧张。”
“钦命工程,自然不能有半点犹疑,到底六个月行不行,你得给我准话。”
“只要你能保证安全通行,其他的任何挑剔,由我担当。”
于是,以梁如浩为新易线总办,詹天佑为总工程师,于阴历的十月底开始动工。正如詹天佑所说,其时已经天寒地冻,施工难度非常大。袁世凯是没空到工地上去,打发杨士琦和唐绍仪去过几次,回来都说在詹天佑的主持下,昼夜施工,而且他保证能在六个月内通车。
袁世凯当然不能完全放心,无奈他实在太忙,而且就是去看看又能如何?心里始终吊着,只怕詹天佑说了大话,不能如期完工,那时可真就没法向太后交代。没想到,过了年梁如浩就发来电报,说大约二月中旬就能通车。袁世凯屈指一算,从施工到竣工,才四个多月。这下他放心了,又让梁如浩与詹天佑切实回话,二月底能否完成。若能完成,他则向太后奏明,可赶在清明节祭扫西陵,太后必然高兴。结果是詹天佑言出必诺,赶在二月二十日前完工,并已经试通车,特请袁世凯前来验收。
袁世凯于二月二十七日从天津乘火车赶往新城县高碑店,由高碑店转上新易线,行二十七里到涞水,由涞水西行三十四里到易州,再由易州行十七里,便到终点站良各庄。全程共计七十八里,设涞水、易州、良各庄三个车站。走完全程,用了一个半小时。詹天佑告诉袁世凯,因为是新造之路,土性较松,还需要往复垫压,因此目前最高速度只有正常速度的一半。袁世凯感觉除了稍慢点,几乎没什么毛病。于是问詹天佑用什么妙策,能够比计划提前近两个月完工。
詹天佑直言道:“除了督责工人昼夜施工外,还有些变通办法。这就是需要宫保担待之处。”
“说来听听。”
“按国外铁路建筑标准,需要在路基建成后风干一年才能在路基上铺轨钉道,西陵铁路当然不能按这个标准。二是因材料赶运不及,又不能停工待料,所以在地基牢固且较为平坦之处,所铺枕木略为稀疏;岔道则借用关内外铁路的旧钢轨;三是所有桥梁跨度都不太大,因此都是木质。西陵铁路本来只载客,并不运行载重火车,这些变通办法并不影响行车安全。等祭陵后再回头加固就是。不过,若有人鸡蛋里挑骨头,这些尽可以挑剔、批评。”
袁世凯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将这些不足向朝廷奏明,以免到时有人挑刺。这次差使办得不错,这些变通的办法恰好说明你心中有数,既要赶工期,当然就不能求全责备。你们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向朝廷请功。”
第二天由良各庄返回,袁世凯又就所有木桥勘察一遍,十分牢固,这才完全放心。当天他的专车从高碑店改上卢汉铁路,天黑前赶到保定,准备次日检阅旗兵。
次日早饭后,袁世凯亲赴校场调齐一千二百人,按名点阅。这次挑选旗兵的标准很高,都算得上精壮,军纪也颇为整肃,列队操练也有模有样。袁世凯很满意,铁良也觉得很有面子,请袁世凯讲几句。袁世凯也不推辞,张口就来。铁良此前与袁世凯交往并不多,只知道袁世凯连秀才功名也没有,只是官运比较好,又善于巴结,这才当到了封疆大吏。今天见他阅兵是一个个点名,不是虚应故事;再听他给士兵训话,比科甲出身的人讲得还动听。铁良是自视甚高的人,也不得不暗服袁世凯绝非平凡庸俗之流。
袁世凯还要在保定住一天,因为要查勘保定行宫的布置情况。这次慈禧祭扫西陵,兴致很高,本来不必到保定,却计划于祭扫之后南下巡幸。此次陵差,花车还是由督办铁路的盛宣怀负责,袁世凯有所巴结,唯有在保定行程上下点功夫,尤其是行宫当然不能比花车逊色,所以必得现场看了才能放心。陵差是按察使杨士骧总办,盐运使汪瑞高会办,之所以交由杨士骧和盐运使汪瑞高来办,就是为了在开支上方便。因为陵差上户部下拨的款项,实在杯水车薪,朝廷又下旨不得摊派扰民。袁世凯明白如果以为上面给多少钱就办多少事,那就大错特错了。但让布政使动用藩库,必得有堂皇的开支理由,何况布政使周浩并非袁世凯的心腹。交给杨士骧来办,再让盐运使会办,必然差使办得好。果然两人不负所望,行宫及太后、皇上要上香、巡幸的庙宇都安排点缀得十分堂皇。
袁世凯放了心,沿卢汉铁路北上,到京城与盛宣怀碰头,一起验勘花车。花车还是上次回銮时所用,当时车内装点的瓷器、字画都已献给慈禧,这次盛宣怀又重新装点,字画、古董所费不菲。两人为了控制轮、电两局,明争暗斗,恨不得把彼此一口吞下,但官场中人,最擅长的就是喜怒不形于色,两人相见,还是满面笑容,显得相当亲切。盛宣怀一口一个大帅,叫得很起劲。在争夺轮、电中袁世凯占了上风,心理上已是居高临下,因此表现得更亲热、大度,他对盛宣怀装点的花车大加赞扬,看看满车古董挂屏灿然满目,很关切地说道:“杏荪,点景甚佳,不过车行震动,稍有倾跌,即是大不敬的罪名,所关不细。”
盛宣怀很有把握地回话:“今天请大帅亲自勘验,开最快车试一下,如有移动,再想办法。”
火车由西站开至定兴往返二百里,只用一个时辰,满车陈设浑然一体,毫无移动跌落。袁世凯赞道:“杏荪办差真是尽心至极,可以奏请择日启銮了。”
祭陵一切顺利,初十两宫乘火车南下保定,在这里巡幸数天。十四日夜里袁世凯被叫醒,一看西洋钟才一点多,他昨晚十一点多才睡,正入梦乡,被人唤醒,心里是大不悦。但一看电报局发来的密电,“荣中堂已于子时三刻过世”。他翻身而起,睡意全消,立即安排发电京城北洋公所,即刻派人到荣府致丧;再是叮嘱电报局的来人,有致军机处的电报,等天亮后呈进;然后叫藩司衙门的人前来吩咐:“你立即备十万两银票。”想了想,又让人立即去找杨士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