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当天下午就传进宫去。隆裕听说革命党人连袁世凯也敢炸,吓得脸都白了。小德张趁机进言,说革命党人无孔不入,如果再不下决心,不但宫外的亲贵有危险,就是宫里也不见得安宁。
隆裕失声问道:“他们总不至于跑到宫里来安炸弹吧?”
“宫里有层层守卫,他们当然跑不进来。但保不定他们收买了什么人,那可就防不胜防。”的确,宫中侍卫及部分太监不当值的时候就出宫,被人收买不是没有可能。于是,小德张又说,“袁总理被炸,说明并不像有些人所说他被收买了。他是真心为皇室打算,太后宜早下决心,请开御前会议,议决国体。”
隆裕下定决心:“那就明天开罢,近支亲贵、蒙古王爷们都进宫来商议。”
次日在内阁召集御前会议。袁世凯以被炸受惊,兼感风寒为由,未出席,而是委托民政部大臣赵秉钧、邮传部大臣梁士诒、外务部副大臣胡唯德为代表出席。醇亲王载沣、庆亲王奕劻、恭亲王溥伟等诸王及蒙古亲王均到。但大家枯坐半个小时,彼此闲谈,没有一人提及国是。大家不是不明白,但皇帝让国这样的大事,就是最为亲贵的醇亲王载沣都装聋作哑,谁傻到先开口?
然而,亲贵中并非都甘于屈服,恭亲王溥伟就是其中之一。三年前光绪驾崩,曾经有种议论,由他继承帝位。结果载沣对他也很提防,载泽、载涛、载洵等都得到重用,溥伟却只当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禁烟大臣。半月前载沣自请罢去监国摄政王之位,溥伟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数日前积极参与良弼、毓朗、载涛、载泽、铁良等人的秘密会议,成立君主立宪维持会——也就是宗社党,准备要求隆裕坚持君主立宪,反对共和。他们正在密谋扳倒袁世凯,以毓朗、载泽出面组阁,铁良出任陆军部大臣,良弼率军与南方革命军决一死战。此时他首先出头,问梁士诒和赵秉钧道:“总理大臣邀请我等会议,究竟议论何事,请总理大臣宣布出来。”
赵秉钧接话道:“革命党势力太强,北方军队不足为恃。袁总理想设立临时政府于天津,与他们开议,或和或战,再定办法。”
溥伟闻言反问道:“朝廷以慰廷为钦差大臣,又任命为总理大臣,是认为他能讨贼平乱。现在朝廷在此,而复设一临时政府于天津,难道北京之政府不足恃,而天津足恃?而且汉阳已复,正宜乘胜痛剿,罢战议和,岂有此理?”
梁士诒回道:“汉阳虽胜,无奈各省响应,北方无饷无械,孤危已甚。设政府于天津,是担心惊扰了皇上。”
溥伟又问:“从前发捻之乱,扰及畿辅,用兵近二十年,也没有议和之举,更没有别设政府之谋。今革命党之势远不及发捻,如何有此议论?用兵筹饷之事,为诸臣应尽之责,当勉为其难。若遇贼即和,人人都会,朝廷何必召袁慰廷出山?”
梁士诒、赵秉钧被问得张口结舌。当过出使大臣的外务部副大臣胡唯德解围道:“此次之战,列邦皆不愿意,我若一意主战,恐外国人责难。”
“中国自有主权对内平乱,外人何能干预。且英、德、俄、日皆君主之国,亦万无强胁人君俯从乱党之理。您既然这么说,那告诉我是何国人,我要当面问问他们。”
溥伟这就有些抬杠了,胡唯德也无话可答,也不想再搭理这位自以为是的小王爷。
这时,奕劻终于说话了:“议事不可争执,而且事体重大,我辈也不敢决,应请旨办理。”
其实,奕劻对袁世凯的心思十分清楚。他不愿赞同共和,但又阻挡乏术;他希望君主立宪能够延续,但更知人心所向。因此他不置可否,只把矛盾往上推。众人都应和,于是御前会议无果而散。
隔一天,隆裕在养心殿召见亲贵。早晨六点左右,溥伟、载泽等人就到了上书房等候。载泽对溥伟道:“昨天我去见冯华甫,他说革命党不足惧,只要发饷三月,必能奏功。等议事时你先把这事奏给太后,太后必问我详情,我再详奏。”
不久,醇王载沣也到了,他对溥伟道:“今日的会议,庆王本不愿,不愿意你来,有人问时,你,你就说是你自己,要来。”
溥伟点头答应。
七点多,众人入养心殿,隆裕西向坐,宣统并未在座。被召者有醇亲王载沣、恭亲王溥伟、睿亲王魁斌、肃亲王善耆、庄亲王溥绪、贝勒载洵、载涛、毓朗、贝子载泽以及几个蒙古王公。
等众人鱼贯而入,见过礼后,隆裕开门见山问道:“你们看是君主好,还是共和好?”
众人都回道:“臣等皆力主君主,无主张共和之理,求太后圣断坚持,勿为所惑。”
隆裕道:“我何尝要共和,都是奕劻同袁世凯说革命党太厉害,我们没枪炮、没军饷,万不能打仗。我说可否求外国人帮助,他们后来回奏说,外国人都说革命党本是好百姓,因为改良政治才用兵,如要我们帮忙,必使摄政王退位。你们问载沣,是否这样说?”
载沣回道:“是。”
这时溥伟插话道:“既是奕劻这样说,现在摄政王已然退政,外国何以仍不帮忙,显系奕劻欺罔。”
那彦图也附和道:“既然太后知道如此,求嗣后不要再信他言。”
溥伟借机道:“乱党实不足惧,昨日冯国璋对载泽说,求发饷三月,他情愿破贼,问载泽有这事否?”
载泽立即接话:“是有。冯国璋所部军气颇壮,求发饷派他去打仗。”
隆裕苦着脸道:“现在内帑已竭,前次所发三万现金是皇帝内库的,我真没有。”
溥伟以头碰地道:“库帑空虚,焉敢迫求?唯军饷紧要,饷足,则兵气坚,否则气馁兵溃,贻患甚大。从前日俄之战,日本帝后解簪饰以赏军,现在人心浮动,必须振作。既是冯国璋肯报效出力,请太后将宫中金银器皿赏出几件,暂充战费,虽不足数,然而军人感激,必能效死,如获一胜仗,则人心大定。恩以御众,胜则主威。请太后圣明三思。”
善耆也帮腔道:“恭亲王所说甚是,求太后圣断立行。”
但隆裕仍然有顾虑:“胜了固然好,要是败了,连优待条件都没有,岂不是要亡国么?”
见状,溥伟大声道:“优待条件是欺人之谈,不过与迎闯贼不纳粮的话一样。从前是欺民,现在是欺君罢了。请用贤斩佞,激励兵心,足可转危为安。若一议和,则兵心散乱,财用又空,奸邪得志,后事真不堪言。而且大权既去,逆臣乱民倘有篡逆之举,又有何法制之?彼时向谁索优待条件?而且,即使优待条件可恃,以堂堂朝廷之尊,而受臣民优待,岂不贻笑列邦,贻笑千古?太后、皇上欲求今日之尊崇,不可得也。臣忝列宗支,实不忍见此等事!”
“就是打仗,现在愿打的也只冯国璋一人,哪里那么容易取胜?”隆裕又问。
善耆插话道:“中外诸臣,不无忠勇之士,太后不必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