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鸿禨回道:“轮流入值似乎不切实际,你参与了甲,我讨论了乙,他又审核了丙,支离破碎,难成其事。似乎定专人负责,遇到大事再集议更妥当。”
奕劻赞同:“我同意子玖的说法。从编纂大臣中推选出可以专下来负责其事的,一项项编纂,完成一项或者遇到要紧事情时,再召集编纂大臣会议集议。大家就公推一两位专责其事的,我们三位总核大臣是指望不上。”
东阁大学士、内务府大臣世续道:“内府的事情太多,我更专不下来。”
去年刚晋体仁阁大学士、九门提督那桐是奕劻死党,两人已经有过密议,便道:“京城治安要紧,万寿节将近,我也专不下来。”
这几位都不能专下来,后面的人即便能专下来,也不好发言了。那桐见时机成熟便道:“我看在座的各位都有差使,只有慰廷是专为编纂官制而来。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就由你专负其责好了。”
“我怕担不起这副重担。”袁世凯这是谦辞,而非拒绝。
瞿鸿禨与铁良怀疑这是奕劻与那桐、袁世凯密议好的,心有不满,却摆不到桌面上。其他人就无所谓了,反正自己不必负责,到时候还可指手画脚批评一番,所以都无异议。
因此,奕劻拍板道:“慰廷,那就偏劳了。你再物色十来个人,对宪政有研究的做你的帮手。至于办事机构嘛,就叫官制编纂馆,地点在哪里合适?”
“那就在朗润园好了,那里离园子近,开会集议也方便。”
朗润园在海淀,是三进院子,离颐和园很近,军机处、内阁经常以此为议事之地。
奕劻点头表示同意:“朗润园地方宽绰得很,你们不妨就住那里,无论议事还是太后召见都方便。外洋宪政,讲究立法、行政、司法三权分立,如今成立议院立法还谈不到,你们先就行政、司法官制分别编纂。”
“编制馆除了懂宪政的起草委员,最好再设两名提调。”
“你看谁合适,物色好了列个单子。”奕劻又扫视众人一圈说,“诸位有合适的人选,不妨向慰廷举荐。”
会议结束后,袁世凯立即筹划官制编纂馆的人员。两名提调,一个是浙江杭州人孙宝琦,曾任驻法兼驻西班牙公使,是最早提议实行宪政的官员,去年才回国,如今担任顺天府尹,他是奕劻的姻亲;另一个是杨士琦,此时任商部左参议,刚被袁世凯推荐接替吴重熹,出任会办电政大臣。具体官制编纂人员,袁世凯列名的有二十五人之多,新旧派人物都有,但实际捉刀起草的不超过十人,都是日本留学归国人员或者曾任驻外使馆人员,其中尤以日本早稻田大学毕业生汪荣宝、陆宗舆,东京政法大学毕业生曹汝霖,东京帝国大学毕业生章宗祥最为活跃,人称四大金刚。而其他的编纂人员,不过是奉命修饰文字而已。袁世凯如此布局,就是给人一个编纂馆新旧兼蓄、包容博采的印象罢了。
这些从国外大学毕业的留学生年轻气盛,以为宪政必行,兴致很高,全部住在朗润园,通宵达旦,参照外洋三权分立的精神,起草说帖,随时交给两提调,两提调修改后立即呈给袁世凯。袁世凯则亲自捉刀,最后核定。
编纂大臣十七人,孙家鼐以病为由没有参加,对取消军机处设置责任内阁有意见的当然不只铁良一人,但都冷眼旁观,以为此时争议也无用;没有意见或者并不关心的当然更无话可说。所以铁良说完,会场趋于沉默。奕劻见状便道:“厘定官制我无成见,务请诸公各抒己见,详慎厘订,总求尽善尽美。今天的稿子并非定案,将来还要反复斟酌,然后才奏请圣裁。各位若有意见,像宝臣一样当面指陈最好,或者事后写说帖都可。”奕劻的意思是想让大家说话,但他这样一说,众人反而更不说了,第一次集议半天不到就散了。
接下来编纂各部官制,参照日本,实行专任分职,每部设一部长两次长,不分满汉,凡为部长,皆是专职专任,不能再兼任其他与部务无关的事项。再就是对现有的各部进行裁并更设,厘定名称。“巡警为民政之一端,拟正名为民政部;户部综理天下财赋,拟正名为度支部,以财政处、税务处并入;兵部徒拥虚名,拟正名为陆军部,以练兵处、太仆寺并入,海军部暂时隶属于此;刑部为司法、行政衙门,徒名曰‘刑’,义有未尽,拟正名为法部;商部本兼农工商,拟正名为农工商部;理藩院拟正名为理藩部;太常、光禄、鸿胪三寺,同为执礼之官,拟并入礼部。工部所掌半已分隶他部,而以轮船、铁路、邮电并入,拟改为邮传部。”厘定归并后的内阁,计有外务部、吏部、民政部、度支部、礼部、学部、陆军部、法部、农工商部、邮传部、理藩部十一部。
孙家鼐拍着床板道:“子玖,你给我传句话,只有巨贪大奸才憎恨都察院,谁要撤都察院,谁就是巨贪大奸之辈!”
朗润园的袁世凯对外面的风声略有所闻,却不以为意。清流言官最成气候的时候就是甲午战前,以翁同龢为旗帜,交章弹劾,指责李鸿章避战求和。后来如愿以偿中日开战,却以大清惨败告终,清流声誉大受影响,不少人闭门自省,也不再风头尽露。戊戌年反对变法,又出了一阵风头,但两年后两宫逃往西安,朝廷又下旨推行新政,被推翻的不少新政又得以推行,因此守旧的清流言官又受一次打击。袁世凯初任山东巡抚时,曾受到清流交章弹劾,结果是朝廷更加信任,改署理为实授,由此袁世凯对清流言官更形轻视。
“四弟,外面对你意见可不小。”这时徐世昌前来拜访。
“什么意见?既然要行宪政、改官制,当然不能换汤不换药。”
徐世昌把坊间的种种传闻说给袁世凯听。
袁世凯听了之后笑道:“太常、光禄、鸿胪、太仆的确要撤掉,但是把他们归并到新部中,并未像当年那样要砸掉他们的饭碗,何必如此过激?真是不可理喻。”
徐世昌猜道:“怕是双目在后面煽风点火,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可想?”
“不必去想。这些纸上谈兵之辈,只配玩笔头子文章。我不去理他们,让他们闹去,我是奉旨厘定官制,如果这样一点更改都不允许,还推行什么宪政?太后总会有决断。”
徐世昌见袁世凯太过大意,劝道:“四弟,你不要太不当回事,谁知道双目他们会在太后面前怎么说?听说寿州相国也很生气。”
寿州相国是孙家鼐,安徽寿州人,清咸丰九年(公元1859年)的状元,与翁同龢同为光绪帝师。如今是武英殿大学士,已取代翁同龢被视为清流领袖。
袁世凯有些惊讶:“寿州相国当过北京大学堂的总办,思想并不守旧,何以会与双目混到一起?”
“关心则乱。四弟要取消内阁和军机处,他们这些殿阁大学士当然不高兴。”
徐世昌见袁世凯已经听进意见,就转了话题说:“四弟,最近有人上折弹劾赵次珊,我想请四弟和大佬策动太后派我去查办事件,正好借此机会,到东北走一走。”
盛京将军赵尔巽,号次珊,奉天铁岭人,为人干练清正,任过湖南巡抚、户部尚书,去年底才任奉天将军。日俄战争前后,袁世凯等不少人上折,建议改行省制,慈禧派赵尔巽任奉天将军,就有让他出任东三省总督的意思。他到任后清理东三省积弊,派任过广西巡抚的史念祖整顿税厘,颇著成效。这一来便断了一帮人的财路,因此进京“买参”,雇了一位御史参劾赵尔巽,说他办事操切,苛税病商。几天前参折下到军机处议复。徐世昌认为如今推行宪政,又议及改革地方官制,不妨借查办事件为名,到东北考察一番。
袁世凯对台谏的力量还是低估了,他还没来得及向太后进言,就奉旨递牌子。在仁寿殿他刚跪下,慈禧就指指御案上的一摞折子道:“袁世凯,你是怎么回事,编纂官制惹来这么多批评。十来年了,还从来没有这么多白简同时弹劾一个大员。”
白简就是弹劾官员的奏章。
袁世凯从容不迫,打算做一番辩白。慈禧打断他的话道:“你不必说了,这个样子你怎么还能留京办事?你立即回任吧。”
慈禧如此不留情面,这对袁世凯还是头一遭,他头轰的一声就蒙了。
“练兵处不是上过折子计划再搞一次秋操吗?你就回直隶先去准备秋操好了,这样出都面子上也好看些。届时铁良和你都去阅操。”
“谢太后保全之恩。”的确,兴冲冲而来,灰溜溜出都,实在太狼狈。太后以准备秋操的名义让他出都,是在顾及他的颜面。
“你跪安吧。”慈禧仍然有些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