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庆也附和:“对对,等大军登陆后,立即前往汉城。”
马建忠又道:“对贵宝眷大可放心,我与大院君笔谈过,他称赞你是事大党的老臣,专门安排人保护你的府宅,万无一失。”
“大院君有如此安排,真是出乎意料。”金允植闻言脸色好转。
等金允植走后,马建忠与吴长庆、张謇等人谈论中日朝的微妙关系:“我们目前与属国的关系,已经非常不利于宗主国的地位。越南如此,琉球如此,朝鲜更是如此。”
大清与这些属国的关系,可以概括为四个字:“属国自主”。也就是属国承认大清的宗主国地位,保持定期朝贡,国王登基由宗主国册封,除此之外,其他事情皆有属国自己做主。
袁世凯慨然道:“大清必须谋求宗主国之实,不然只图虚名有何益处?就好比一把椅子,你说是你的吧,可你不把它搬进自己院子,却放在大街上,人家怎能不打主意?趁你看不见的时候搬起来跑了,你也无能为力。人家会说,你说是你的,怎么不在你家院子里?依我看,不如学学日本,就像他们把琉球变为州县一样,中国也应当尽早把越南、朝鲜变为郡县,这样多痛快。”
马建忠是第一次见袁世凯,见他说话如此轻巧,有些不以为然:“痛快倒是痛快,但不现实。大清秉持属国自主已经数百年,突然废为郡县,列国必然以为大清是公然侵略,要纷纷干涉,大清便成众矢之的。”
袁世凯却不认同:“大清的属国琉球,日本废为郡县,也没见哪国出来为大清说话,更没见哪国出来干涉日本。”
马建忠反驳道:“日本是日本,大清是大清,怎可能与无信无义的日本一样行事?还是李中堂的策略比较现实,慢慢加强对宗主国的控制,以求其实。我自去年以来,协助朝鲜与列国签约,谋求朝鲜开放自强,遏制日本的侵略野心,就是谋求属邦之实。以后要善用机会,扩大大清在朝鲜的影响,中朝关系牢不可破,他国便无从置喙。”
张謇又担心道:“如何处置大院君,这里面有个矛盾。我与金允植笔谈中了解到,闵氏一族倾向开国,受日本影响很大,一心要脱离大清;而大院君是事大党的领袖,一直主张闭关锁国,只认大清为上国。如果处置大院君,便如同帮助离心离德的闵氏。”
马建忠接话道:“张先生说的有道理,我也有此顾虑,但仅是顾虑而已。闵氏为首的开化派心向日本,无非日本从前对他们影响大些、帮助大些,如果大清从此施加影响,未必就不肯心向大清。现在的关键是,任何一个国家,要闭关锁国已经不可能,所以开化派主张开国,是顺潮流而动;而大院君主张闭关锁国,是逆潮流而动,他那一套行不通。更重要的是,大院君是以兵乱夺宫,在列国面前,他是叛乱者。只要他还在主政,朝鲜便不能算一个正常的朝廷,就不能算已经安定,不但日本可以之为借口干涉,俄国也可以干涉。为尽快稳定朝鲜局势计,驱逐大院君,扶国王复政的方针不能动摇。”
马建忠又道:“现在日本人兵临汉城,不知道会向大院君提出什么苛刻的要求,也不知大院君是否会答应。我们该如何行动,又该如何拘捕大院君,实在无从下手。”
吴长庆回道:“张振帅给我的信中,有处置大院君的四个方案,第一是‘若其未敢显拒王师,则召赴兵船问状,不动声色暂予羁留,以一船载送来华,致之京师听候’。”
马建忠摇摇头说道:“大院君非常警觉,我在济物浦时曾经给他写信,请他到威远舰上与日人共商善后,就是打算乘机拘捕他,但他以京中形势混乱,不可离开须臾为借口拒绝。这一条做不到。”
吴长庆又道:“第二个方案,‘若其伏匿不出,亦不显然抗拒,则遣人开导,谕出则恕其重戾,不出则罪及亲族,彼慑于兵威不敢不出’。第三个方案,则是‘若彼畏罪出奔,则可擒诛余党,布告远近,俾所在郡县持之以献’。第四个方案,‘若彼肆然罔忌,力与我抗,则严兵城外,临以天朝之威重,以康穆太妃之命赐之死’。这几个方案,现在看好像都难以实施。”
马建忠点点头道:“正是如此。现在乱兵声势颇大,如果以兵力威逼大院君,只怕他铤而走险,兵乱蔓延,祸及全朝,日本再趁机索求,反而更难办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能够不动声色,擒贼擒王。只是现在大院君如惊弓之鸟,诱捕之计也难得实施。”
吴长庆一拍大腿道:“现在急也没用,且等大军登陆,打探消息后再商讨对策。反正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以变应变。打仗如此,办理交涉也是如此。你也辛苦一天,今晚就一醉方休,在我大营中安心睡一觉就是。”
第二天早晨,就有登陆的兵勇陆续赶往驻地,袁世凯把先锋队变成了他的稽查队,制作了若干面旗子,上写“前敌营务处会办、军纪稽查袁”,袁字独居旗心,硕大无比。稽查军纪的兵勇拉大旗做虎皮,对违犯军纪者毫不客气,责骂、鞭打、施以棍刑,袁世凯一概授权。所以朝鲜百姓看到写有袁字的旗子就宽心,称赞袁会办的话到处流传。而袁世凯则不再去管军纪,而是沿途查看受伤、晕船的士兵,亲自查看伤口,交代他们注意事项,甚至亲自端碗喂饭,结果袁世凯在士兵中的口碑也相当不错。
快到中午时,传令兵骑一匹快马来找袁世凯,说是大帅有急事召回。
原来,大院君派人送信给马建忠,说日本人提出了苛刻的谈判条件,并限令三日答复。大院君对日本的条件没有答应,日公使花房义质今晨带兵回到济物浦,说期限一到,若朝鲜没有满意的答复,日本不惜兵戎相见。大院君请马建忠立即回汉城商讨办法,协调朝日关系。
吴长庆说道:“是不是日本人听说我大军登陆,给吓跑了。”
“那当然好,可这不大像日本人的行事风格。”马建忠下决心说,“不管怎么说,这是深入汉城一探究竟的机会。请大帅派给我几百人先行入城,也算为大军打前站。”
吴长庆十分赞同,但派谁带兵去,却犯犹豫。张謇这时建议道:“我看就派袁慰廷带他的先锋队去。只有一天的时间,先锋队已经被他**的唯命是从。”
于是吴长庆急召袁世凯回营。
“世凯,你敢不敢带先锋队去汉城?”吴长庆是激将的语气。
“马观察都敢只身赴险,我一个武人有何不敢?而且大帅下令,也不存在敢不敢的问题。”袁世凯回答得非常干脆。
吴长庆非常高兴,拍着他的肩膀道:“丁军门昨天对我说,‘没想到袁慰廷一个世家子弟,毫无纨绔之气,脚伤了竟然单腿跳到马山浦,实在出乎意料。后生可畏’。当时我面子上好看极了。前天老朱让我丢的脸,你总算给我扳回来了。”
“回大帅,当时我并不是为面子的事,觉得跟着丁军门跑,能长长关于水师驻泊的见识,一路上听丁军门侃侃而谈,的确受益匪浅。”
“好,好,真不枉你张老师慧眼识珠。这次任务比你当初接先锋队的差使更危险,你去汉城,一切行动听从马观察指挥,遇有情况,你先要保护马观察。如果这次差使办得漂亮,我请功时一定有数。”吴长庆满意地点头,向袁世凯许以功名。
“马观察,咱们什么时候开拔?”袁世凯“喳”了一声,然后转身问马建忠,语气是下级请示上宪。
“越快越好,现在就走。”马建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