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宫保带出来的兄弟,放心好了。铁宝臣以陆军部的名义几次想插手都未得逞,他从今年春天开始,想往北洋军里派日本士官学校留学回来的学生,按照宫保的吩咐,没给这些洋学生好脸色,大都走了,投到湖北新军去了。铁宝臣派到湖北新军的学生都很受重视,一去就当了军官。”自从徐世昌任东三省总督后,与北洋军联系的主要是杨士琦。
袁世凯吩咐道:“这些留日学生受革命党的影响,一脑袋反清思想,把他们留在军中,早晚是个祸害。铁宝臣想以此收买留学生,达到给新军掺沙子的目的。我看他偷鸡不成反蚀米,将来弄不好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告诉他们,不管陆军部怎么安排,反正我北洋军中不留有革命思想的洋学生。”
杨士琦又道:“唐少川就该到美国了,不知他的交涉如何。如果能够与美国达成协议,将有助于巩固宫保的地位。”
日俄两国在东北勾结,狼狈为奸瓜分东三省的意图十分明确。出任奉天巡抚的唐绍仪建议结好美国,以牵制日俄。他与徐世昌等东三省督抚公议,向美国借款两千万两在东北修筑铁路,让美国的力量加速进入东北。袁世凯对此深以为然,并说动慈禧接受了他的观点。他在接见美国记者谈到中美关系时说:“我们和美国的关系是非常重要的,这种看法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真切。如果说在不远的将来,大清国在关系到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的严峻时刻必须挺身抗击的话,我们会期待并信赖美国能够为保护我们的权利而在国际上善施影响。”作为外务部尚书,袁世凯的这番话自然是向美国表明,联美以制日俄已经成为清政府的国策。
半年前,美国国会通过一个法案,批准消减中国的庚子赔款,由2444万美元减少到1300万美元,“借以证明对中国诚挚的友谊”。清廷宣布,奉天巡抚唐绍仪着赏加尚书衔,派充专使大臣前往美国致谢。这是表面说法,其实唐绍仪担负的使命,主要是与美国磋商借款联合开发东三省的事宜。一个多月前,唐绍仪和徐世章(徐世昌的弟弟)等一行从上海乘船赴美。他们的日程是先访问日本,再访问美国,此时尚在路上。
“少川此行若得成功,于公于私都是大功一件,于公是救国外交,于私则是救我袁某人之途。少川不日将到旧金山,外务部已经发电给旧金山领事馆,将两宫宾天的消息告诉他。”这些年来,国内政局日益受到国际局势的影响,高级官员的去留也与国际关系极为密切。如果联美外交成功,则袁世凯作为亲近美国的官员,清廷便不会轻易罢斥,地位势必得以巩固。所以袁世凯将唐绍仪此行看得十分重,可以说是事关他的身家性命。
杨士琦则有些担心:“听说日本人也在勾搭美国人,大约是想阻止中美加深联系。”
袁世凯点了点头叹道:“日本人在外交上纵横捭阖,最善耍手腕。中美关系恐怕要好事多磨。”
袁世凯与心腹密议的时候,监国摄政王也在见客。聚在西花厅的客人有三位:度支部尚书载泽,陆军部尚书铁良,还有他的六弟载洵。三个人各有所求,只能一个一个谈,自然是载泽第一个。
“现在遇到两个大丧,大行皇帝的陵寝还无着落,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你将来可要帮我好好想办法。”载泽掌着钱袋子,载沣将来花钱也要与他商量;而且载泽与光绪是连襟,他的福晋是当今皇太后的亲妹妹,所以对他不能不特别客气。
载泽因为出国考察过宪政,见过大世面,且其人自视甚高,野心也大:“筹钱的办法我有的是,目前是要防一个人,重用一个人。”
“防哪一个?”
“老庆。他手太长,雁过拔毛,虱子背上刮膘。要想省钱,就不能给他太大的权力。”载泽的目标是攻掉奕劻,将来他代之出任内阁总理大臣。
载沣却有些怵头:“庆叔是军机首辅,大行太皇太后又一再叮嘱善待老臣,这事要慢慢来。你说,要重用哪一个?”
“邮传部右侍郎盛杏荪。”盛宣怀在与袁世凯争夺轮电时大败,轮、电两局都被袁世凯抓到手上。去年袁世凯调军机后,盛宣怀就谋划从北洋控制下夺回轮电两局。他走李莲英的路子谋到了邮传部右侍郎的位子,力主将电报彻底收归官办,并带头将自己掌握的九百股上缴朝廷,三四个月内完成了电报局的收归国有,得到慈禧和奕劻的称赞。不过收归国有后归他管理,所以是“明失而暗得”。载泽又说,“盛杏荪还有个计划,将来要把湖北、四川的铁路都收归官办,这样铁路大利也都将为国所有,实在是筹饷的一大妙招。”
载沣有些摸不着头脑:“当初他与袁世凯争轮电,他一直强调商办,怎么如,如今调回头来,又力主官办呢?他,他到底是怎么打算?”
“他说商办只有少数人得利,官办则国家受其利。他本人只想为国家效力。当然,他也有想法,就是将来当邮传部尚书过过瘾。再说,都知道邮传部的陈玉苍是袁党,也该动动了。”
载泽不屑地回道:“不是我老大哥自吹,盛杏荪人虽精明,要想把我当棋子,他还没那本事。而且要想将来动动袁世凯,还非要借力盛杏荪不可。他掌握着袁世凯的亲信祸乱轮、电两局的证据,他今天发电来,表示回国后就交给我。”
盛宣怀因为生病,前往日本治疗两个多月,不久即将回国。
载沣点头道:“好,这些东西交给言官,他们用得上。”
载泽又问:“那他邮传部尚书的位子到底有多大把握,我要回个话。”
“真是岂有此理,我不受任何人胁迫。”
“你瞧你,动不动就上火。好,我告诉他摄政王心里有这个谱,但要等机会。”见载沣不置可否,载泽自找台阶说,“好,我回完了,可让老六进来了。”
老六就是载洵,载沣的亲弟弟,时年二十四岁,去年刚袭封为瑞郡王,在载沣面前更随便:“五哥,你如今大权在握,得给我个好差使调剂调剂。”
“大权在握,你说得轻巧,上有皇太后,下面有军机大臣,我夹在中间,谁的脸色都要看,谁的话都要听。”一想起今天所受皇太后的训斥,载沣就气涌上头。
“那个女人你怕她做什,你是监国摄政王!五哥,我听说正在议摄政王的礼仪,应当单设一条,摄政王新建府邸,这是再名正言顺不过。北府已是潜龙邸,照例不能再住。我不要别的差使,就把将来建府的事交给我,我保准给你建一个亮敞敞的摄政王府。”
类似建王府、陵寝、园林这样的工程,往往所费甚巨,但真正用到工程上的不及十分之二三,其余都层层分肥,已是公开的秘密。
载沣哼了一声道:“你少说漂亮话,不就是想从中弄点银子?我告诉你老六,我打算清除积弊,像这样的工程以后有一是一,不允许再,再层层贪墨。”
载洵瞪大眼睛道:“五哥,你这是说着玩呢还是要玩真的?”
“新朝新气象,大家都盼着来点儿变化,我打算就从这里着手。”
闻言,载洵语气嬉笑道:“我的傻五哥,这是谁出的馊主意?你如今摄政王的椅子还没坐热,正宜收买人心,你却先把许多人的好处拿走了,这要开罪多少人!五哥,这是何苦?谁要给你出这种主意,谁就是打算害你。”
“没人给我出,我要立监国摄,摄政王的权威,总要有所展布。”
载洵立马转换了方向:“有所展布是应当的,但五哥选错了地方。我有个好主意,保准不得罪人,还能立马树起五哥的权威。”
“什么好主意?”
“训练一支禁卫军。我听说德皇、俄皇、日皇都有自己的禁卫军,皇室亲自掌握。有这样一支军队在手,五哥的权威何愁不立?五哥如今对袁项城处处忍让,不就是因为他有北洋新军。如果五哥手里有了禁卫军,何必再看他眼色,想什么时候让他滚蛋,就什么时候让他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