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吟诗作赋,又是直隶人做京官多年,京片儿很地道,朗声念道:
吕用宾请得皇上脉数大缓小,随寒热为进退。昨晨请脉,身已发热,脉体弦数。今晨请脉,四肢发冷,脉象缓小,咳嗽气喘未减,大便未行,步履维艰。亟宜退寒热、止喘嗽、行大便为主。其余腰痛、耳响、食少化迟、肌肉羸瘦、皮肤不润、夜不能寐各症,乃脾虚不能生肌肉,肾虚不能运筋骨所致。仍当脾肾双补,缓调自安。先宜止嗽定喘、退寒热、通大便。谨拟青蒿鳖甲汤合清燥润肺汤加减。
开的药包括青蒿、枇杷叶、火麻仁、鳖甲、冬桑叶等。张之洞读完,载沣心焦道:“皇上病又重了,大便未行、夜不能寐又是新增症状。”
闻言,张之洞对奕劻道:“王爷,我们几位,恐怕要轮流入值了。”
奕劻赞同:“对,咱们六个人,三人一班,各位都吩咐家人,把被窝取来。”
按军机次序,奕劻、载沣、世续为一班,张之洞、鹿传霖、袁世凯为一班。
众人正要散去,太监却来传旨,说太后召见。于是六人赶到仪鸾殿,太后独自一人在东暖阁升殿。她身体看上去还不错,尤其衣饰,一丝不苟,与平日无异:“皇上身子今天不好,让太监传话,说他不能前来请安。我昨天晚上吃了一个苹果,大约着凉了,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多年脾虚胃弱的老毛病,稍微注意下就没事了。医生开的脉案我看过了,还是像从前一样,调理脾胃罢了。你们都放心好了,不要张皇失措。”
众人见太后说得轻描淡写,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好像为了证实身体如常,接下来的几天,白天的庆典及宴筵活动,慈禧都要参加,而且接连三个晚上,都在西苑颐年殿看戏,直至散戏才还寝。每天都照常召见军机,每天批下的折件都在十四五件之多。
十二这天下午,太后睡了一觉起来,还特意叫崔玉贵去问话:“这些天典礼太多,都没来得及听你们拉呱,最近,外面又有什么新鲜事?”
崔玉贵有的是市井新闻,连讲了五六个。慈禧制止道:“你也不必老是讲这些家长里短的,关于朝廷的事情,可有什么传闻?”
“奴才是听到了些说法,说了怕老佛爷生气。”崔玉贵料到必有此一问。
“少啰嗦,你说就是。”
“外面都知道万岁爷圣躬不豫,都在议论谁当皇帝。”
“都是谁在议论?”慈禧立即警觉起来。
这下崔玉贵有顾虑了:“奴才也不知道谁在议论,反正是有人说。”
慈禧怕把崔玉贵吓住了,问不出真话,就话锋一转道:“市井传闻,当然不好说是谁在议论,我的意思是,都议论谁当皇帝?”
“各种说法都有,但议论最多的,一是醇亲王,二是振贝子。”
“哦,竟然还有小振,他前年被迫辞职,弄得那么狼狈,还有人议论他?”
崔玉贵回道:“有人说,袁世凯在背后支持。”
慈禧陡然心惊,但不动声色:“都知道袁世凯与庆王关系近,这是胡乱猜测罢了。还有别的什么人?”
“还有载洵、载泽、溥伦、溥伟,啊,对了,还有善耆。”
“咳,可真是,这么多人想当皇帝,也不拿镜子照照。”慈禧又说,“你出去后这些话一个字也不能往外露。”
“奴才只给老佛爷说,绝不敢向别人提一个字。”
到了十四日,太监传出话来,太后只见庆王一人。众人都十分疑惑,等了半个时辰,奕劻才回到值房。众人都问:“慈躬怎样?”
“没大碍,太后让我到普陀峪查看万年吉地。”
众人心中都有不祥的预感,太后打发奕劻去看她的陵墓工程,说明她已经预感到自己身体不好。慈禧的陵墓在普陀峪,已经修了几十年,中间一改再改,新开的工程不断,如今尚未完全竣工。
奕劻好像为了打消大家的顾虑,又道:“西藏喇嘛要来晋见,贡献了一对佛像,太后让我去安奉,顺便查察工程。”
而皇上那边传来的消息很不好,皇上已经六天没有大便,肢体酸软,耳朵几近失聪,子时后即不能寐,医生的诊断是阴阳两虚,标本兼病。
张之洞问:“王爷,我们几位是不是从今天起就要全部入值?”
奕劻回道:“不必,太后说一切照常,不要张皇,皇上圣躬不豫,如再传出慈躬不豫,会引起人心慌乱。太后的意思,有内务府和太医入值就行,有事再召军机。”
奕劻去东陵,要乘明天一早的火车。当天下午,袁世凯就到庆王府密商。
袁世凯问:“王爷,太后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把你打发走,是不是她预感到大限将至?”
“看太后的神气,病情并未增加多少,好像不必如此仓皇。”
“如果纯是为了供奉金佛,似乎打发别人去亦可,没必要把首辅派去。是不是太后要行什么大计?”当年罢黜恭亲王,就是打发他去查看普陀峪工程,结果还在路上,罢黜他的上谕已经明发了下来。
“慰廷,吉凶难测。现在觊觎我这个位子的,不知有多少人。”
“王爷,有野心的不少,但能够格的我看没人。”
“善一久有些意,就连载泽、载涛这些年轻后辈竟然也野心勃勃。”
善一就是肃亲王善耆,他排行老大。亲贵间私下称呼的习惯,往往取名中一字再加排行。
“王爷,肃亲王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口碑也还不坏,是王爷的一大劲敌,不过,他可是铁杆的帝党,太后未必不知,不太可能让他来领枢。至于载涛、载洵、载泽等少年亲贵,恕我直言,志大才疏,成不了大事。王爷,非常时刻马上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