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有诈?”血淋淋的人头摆在面前,李鸿章仍有些不相信,也许事情来得太快了。
“找几个新近投过来的兄弟认一下。”程学启吩咐身边的郑国魁。
郑国魁很快带着五六个新近从太平军中投降过来的人进了大帐,他们看了看人头后确定道:“没错,就是慕王……是谭逆的人头。”
一听这话,李鸿章立即命令道:“方忠,你派手下得力干将率军三千入城,帮助郜永宽诛杀谭绍光的老兄弟。记住,只要不肯放下兵器,格杀勿论!还有,你要安排妥当,防备有诈,准备随时接应。”
郑国魁带领三千人马从齐门入城,和郜永宽等人的部众一起把谭绍光的部下团团围住,不肯束手就擒的立即斩杀。一个多时辰就控制了局面,谭绍光的手下被杀死了千余人。然后他们开始逐条街巷搜索,只要是两广老兄弟,又不肯抱头蹲地,便当街斩杀。一直到晚上,郑国魁才带人出城,报告说城内局势已经稳定。
第二天早晨,程学启带队入城,安抚降众,同时继续搜剿谭绍光手下的两广老兄弟。谭绍光的手下分驻城内城外,城外的部众得到消息,纷纷向天京方向逃走。程学启被郜永宽等迎往纳王府,一路上见太平军在各主要路口增修街垒。进了纳王府,大家开始商量献城的细节。郜永宽把众王及天将们希望能够授实缺的要求告诉程学启。四个实缺总兵,四个实缺副将,副将还勉强,总兵哪来那么多实缺?江苏设徐州镇、狼山镇、苏淞镇及苏淞水师共四镇总兵,难道都给郜永宽他们?程学启知道这些要求根本不可能答应,但他丝毫没有犹豫:“当初只讲好是总兵、副将的顶戴,并未讲明实授,此事我必须报请大帅知道。不过,诸位兄弟放心,献出苏州城,天大的功勋,朝廷自会重重酬劳。”
郜永宽再提出留编二十营的要求,而且仍由他们分守齐门、阊门、胥门、盘门四门,原谭绍光防守的娄门、葑门则交由淮军驻守。程学启一听,暗自心惊,如此一来,苏州仍控制在郜永宽等人手中。越是心中不安,他越要表现出镇定:“苏州城当然还要依靠众位兄弟来守,我手下那帮兄弟要到浙江去攻打宁波。你们想,苏州城不靠众位还能靠谁?”
为了安抚人心,程学启与八人隆重结拜为异姓兄弟。
程学启出城立即去李鸿章的大营,但他并不在营中,而是在座船上。程学启赶到岸边,正遇上戈登从船上下来,对站在船头的李鸿章道:“李大人,下午三点前您必须给予答复,不然,我就带常胜军回昆山。”
李鸿章笑了笑道:“这算是阁下的最后通牒吗?”
“可以这么理解。”戈登耸耸肩一摊双手,然后策马而去。
李鸿章向程学启招了招手,两人进了船舱。程学启对戈登没有好感,便问道:“这个鬼子头,找大帅又有何事?”
“讨赏银来了。”李鸿章示意程学启坐下说话。
戈登是个传教士,自他管带常胜军后,严禁骚扰、抢掠,与华尔、白齐文大为不同。常胜军的名声是好了,但战斗力却不如从前了。因为常胜军的将士,都是为了发财,从前打起仗来拼命,是为了抢在前头劫财。戈登不准抢掠,全靠军饷那点酬劳,就不肯再像从前那样卖命。为了鼓舞士气,戈登向李鸿章提出收复苏州给常胜军发两个月满饷的赏银,以弥补常胜军不加入劫掠的损失。李鸿章当时只急于收复苏州,所以很痛快地答应了。如今苏州城不战而降,戈登立即来找李鸿章,兑现战前的承诺。
“这帮洋孙子,真个难侍候!”程学启对戈登和他的常胜军向来无好感,“他们的饷银,是我淮军兄弟的两倍,竟然还不满足。咱淮军已经欠了三个月了,而且每年才发九个月饷,要说闹饷,咱淮军更应该闹。”
“闹什么闹,方忠,你是觉得我这巡抚还不够焦头烂额?”李鸿章指了指自己的鬓角,“今天早晨梳头,才发现原来我已经冒出了这么多白头发,还不都是让你们闹的。”
“我不是对着大帅来的。我是觉得常胜军太不知足,要论打仗拼命,他根本不是淮军的对手,他们所长不过是洋枪洋炮。如今我的开字营洋枪洋炮不比他少,开字营的兄弟哪一个服他?依我看,大帅不能惯他这个毛病。”
程学启的部队能打硬仗,但军纪差、劫掠成风可谓淮军之冠,戈登当面指责过程学启好几次。这两个主将,也就到了几乎水火不容的地步。
“发两个月恩饷,哪来的银子?发他一个月就不错了。”李鸿章摇了摇手,“不去说他,说说城里情形。”
一提及城里情形,程学启就黑了脸。他把入城见闻及郜永宽的要求告诉李鸿章,还得出结论:“我看这八个人并非真心求降,狼子野心,不能不防。”
“四个实缺总兵、四个实缺副将,根本是痴心妄想!”李鸿章踱着步,转而说道,“先答应下来,苏州城交结完了,刀把子就在我们手里了,那时候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根本不可能。”程学启连连摇头,“大帅有所不知,郜永宽这样的人眼里只有利益,根本没有情义可言。不明确答复,他们是不会交苏州城的。就算交了苏州城,这种小人说背叛就背叛,大帅想想可怕不可怕?”
“那你说,眼下应该怎么办?”李鸿章望着程学启,心里似乎有了主张。
“眼下实在两难。如果不答应他们的要求,势必要重新开战。而郜永宽等人拥众六七万,是我军的三倍,城中粮食可支持一两年,就是再打一年,也未必能够打下来。可是,如果淮军中收留了这些无信无义之辈,恐怕从此大帅也不敢睡个安稳觉了。”
“你了解郜某人,我想听听你的意思。到底应该怎么办,你不妨直说。”李鸿章向程学启点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
“俗话说,擒贼擒王。应该快刀斩乱麻,干脆把他们杀掉!”程学启劈手一掌,做一个干脆利落砍头的动作,“杀此八人,苏州城内长毛群龙无首,传檄可定,是以八人之命换阖城十几万性命。”
“杀降不祥!”李鸿章连连摇头。
杀降不祥,史有前例,自不必细说。杀降无异于背信弃义,为人所不齿,李鸿章堂堂翰林出身,如何能行此龌龊之事?这是其一。其二,朝廷已经有明谕,严禁杀降,怎能抗旨不遵?其三,戈登出面担保郜永宽等人性命,如果杀掉这八个人,戈登肯定不依不饶。
“大帅自然有大帅的道理,不过,此八人也有不得不杀的缘由。”
程学启所说不得不杀的理由,一是他们的要求不能拒绝,拒绝就意味着重新开战,而开战淮军没有必胜的把握。二是他们的要求不能答应,因为要求太过离奇,根本没法答应。三是这八个人不能留,留下后杀不得、禁不得、用不得,将来如何处置反而麻烦。当然还有一条,是他自己的小九九,不能说出口:戈登不是担保八人的性命吗?杀掉这八个人,让这个洋鬼子丢尽脸面。
“我还是要想想。”李鸿章端茶送客时,还是这句话。
送走程学启,李鸿章翻来覆去拿不定主意,打发人请周馥过来商讨办法。
“大帅,杀不得,杀降不祥。”周馥坚决反对杀降,“除了有亏大节,有损阴德,还有一点大帅更要顾忌——常州、湖州、丹阳、宜兴等城池都未收复,如果大帅杀降,这些地方的长毛没了出路,誓必拼死抵抗,反而是帮助了长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