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赞左大帅骨头硬,他入枢廷,倒可壮中朝之气。香涛,这件事你来出头,你上折,我到时自然力争。”李鸿藻点头赞同。复入军机以来,他借势清流展布自己的力量,颇为顺手。
隔几天见起,两宫并尊。慈禧自去年冬天身体一直不好,肺热、咳喘、失眠再加脾胃不和,白天畏寒,夜间则又盗汗,御医试了十几个剂却一直不见好转,因此经常是慈安听政。今天两宫并御,显然是有大事要决。
第一项就是关于电报,无论是恭亲王还是李鸿藻,竟然很难得的一致同意。
“也有人反对。”慈安指的反对的人是工科给事中,他认为电报一事可以用于外洋,不可用于中国。
慈禧把他的奏折递给恭亲王,说道:“你们看看他怎么说的。”
“夔石,你嗓子好,你挑要紧的读一下。”恭亲王递给新入军机的王文韶。
王文韶是浙江仁和人,字夔石,是沈桂芬的门生,李鸿藻丁忧后,被沈桂芬力荐入直军机,署兵部侍郎。他资历最浅,读奏折这种事,当然要他来效劳。他也的确有副好嗓子,朗声念道:“铜线之害不可枚举,臣仅就其最大者言之。夫华洋风俗不同,天为之也。洋人知有天主、耶稣,不知有祖先,故凡入其教者,必先自毁其家木主。中国视死如生,千万年未之有改,而体魄所藏为尤重。电线之设,深入地底,横冲直贯,四通八达,地脉既绝,风侵水灌,势所必至,为子孙者心何以安?传曰:‘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藉使中国之民不顾祖宗之墓,听其设立铜线,尚安望尊君亲上乎?”
恭亲王回道:“大体是这个意思。”
慈禧身体不好,肝火旺,大声道:“纯是书生之见,妄自揣测。他怎么知道祖宗怎么想?祖宗看到咱们受洋人欺,也许盼着办电报能有助国防。着毋庸议。”
众军机拱手称诺,恭亲王又道:“张之洞还有一折,请左宗棠回京参赞军务。”
“妹妹你听说了吗?左宗棠出关带了一样东西,真是让人想也想不到,他竟然带了一口棺材。”听到左宗棠的名字,慈安又说了一句。
抬棺出征,以表置生死于外的决心,古已有之。左宗棠在奏折中已经奏明,慈禧当然知道,京中舆论为之振奋,纷纷盛赞。慈禧却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闹得主战论调高扬,朝廷骑虎难下,如何收场?当然,这话她不能说出来,她揉着太阳穴道:“他这是与俄国人闹意气呢。老六,张之洞的建议你怎么看?”
左宗棠惯于自作主张,当年与太平军作战时就是如此,常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自行其是。如果在西北自作主张,与俄国人真开了战,那就没法收拾了,调他回京倒是釜底抽薪的办法,因此立即表示支持:“左宗棠能征善战,调他回京参赞军务,再合适不过。”
慈禧的目光扫到李鸿藻脸上,又问:“李师傅,你的意思呢?”
李鸿藻先是同治的帝师,如今又是光绪的帝师,两朝帝师,慈禧特别优容,称他“李师傅”。
“臣也赞同调左宗棠入京。”李鸿藻也是十分支持。
无论主和派还是主战派都赞同左宗棠入京,虽然各怀心思,但终归是意见难得的一致。接下来议了几件事,慈禧就有些撑不住了。慈安忙劝道:“你这身子真要好好养养。咳,这些个御医,怎么开不出顶用的方子来。我倒是盼着病的是我。”
这是大实话,这半年多她单独听政,常常不得要领,她累,恭亲王也累。
“姐姐说的什么话,谁都不病才好。养病,养病,总要静才能养,可这个乱糟糟的局面,教我怎么静得下心来?”慈禧很感她的好心。
“总得想个办法才好。六爷,你可知道宫外有医术高明的郎中?我看全靠李德立不行!”慈安对此十分上心,又问道。
恭亲王应道:“奴才有个建议,可否密谕督抚,举荐民间名医?”
这事必须由慈禧拿主意,因为太后身体欠安,传播于外总不是件好事。不过慈禧也真是对御医失望了,道:“现在顾不得了,若民间有医术好的,不妨请进宫来。”
这件事须立即办理,以示大家对太后圣躬的关注。恭亲王吩咐道:“夔石,你不必回军机了,立即拟份密谕来看。”
王文韶立即退到宫外,太监早就抬出一张案子来,笔墨也都是现成的。这种密谕起草起来比较简单,不必长篇大论,难的是把握分寸。不过这对王文韶来说不必太费思量,很快他就写好誊清,回到殿中递给恭亲王。恭亲王默念道:“谕军机大臣等:现在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皇太后圣躬欠安,已逾数月。叠经太医院进方调理,未见确效。外省讲求岐黄,脉理精细者,谅不乏人,着该府尹督抚等,详细延访,如有医理可靠者,无论官绅士民,即派员伴送来京。”
“未见确效不妥,改为未见大安。”慈禧太后看罢后道。这也是给太医院留面子,“未见确效”无异于说太医是酒囊饭袋。“未见大安”说明有效,只是差一点而已。王文韶再出殿外,很快改好再次呈阅。
慈禧摇摇手道:“你们发下去吧,不必再看。”
李鸿章接到军机处五百里加急的密谕,自然十分上心。他立即想到一个人,薛福成的哥哥薛福辰。咸丰五年,他已经以举人身份到工部任职,但因为父亲病死,他奔丧回乡,正逢太平天国攻占江南,他又要奉母避难,一拖就是三年,等到他重新回任工部后,在低级职位上居然一做六七年。这样的下僚工作,实在无聊,于是他开始研习医学,广阅医书,竟成名医。他在李鸿章幕府时,衙门中有患病者经常找薛福辰,向来都是药到病除。此时薛福辰丁忧期满,朝廷调他去任广东雷琼道,路途遥远不说,要跨海去海南岛,他视为畏途,正在发愁。李鸿章立即向朝廷举荐,让他进京为太后诊治。
举荐薛福辰的不仅有李鸿章,还有李鸿章的大哥李瀚章,于是军机处立即让李鸿章派人陪同薛福辰进京。薛福辰乘轮船北上,到天津后李鸿章又派心腹幕僚陪他进京,并叮嘱幕僚带好银票一定面交慈禧的总管太监李莲英,让他多加关照。
办完这件大事,李鸿章立即叫盛宣怀前来商讨创办电报的事情。盛宣怀告诉李鸿章,他已经与轮船招商局的会办郑观应通信,希望将来他能会办电报局,为的是借助他在上海商界的力量,便于将来争取商股。李鸿章对此很满意:“杏荪,如果委托郑陶斋现在就召集商股如何?”
盛宣怀一听李鸿章要变卦,连忙劝道:“中堂,万万行不通。因为电报还没办起来,是否盈利商人没有信心,如何肯入股?而且电报地跨三省,地方官听说是商办,必然不肯实力保护,百姓听说是商办,必然百般要挟,好好的一锅米岂不要做成馊饭?目前必须官办,民知官事,不敢妄动;官知国事,不敢不认真巡守。如果完全商办,就是出数倍看守之资,恐怕也无济于事。”
李鸿章想想也是,便点头道:“好,北洋先垫付津沪电报的费用。但丑话说在前头,我给你两年时间,两年之后必须采取官督商办,把北洋垫付的银子还回来。”
“中堂放心,卑职之所以请郑陶斋入局,就是为着将来召集商股。”
李鸿章教训道:“你不要顺口就向我保证,当年你办湖北煤矿,我也说过湖北是你立身之地,你也是拍着胸脯担保。杏荪,不是我指责你,拍胸脯的事情必须过脑子,拍了胸脯就要全力去做才成。”
“哦,何为公开竞标?”李鸿章十分好奇。
盛宣怀介绍道:“这是洋人给卑职出的主意,办法就是把几家洋人电报公司请过来,让他们各自报价,互相厮杀,最后从报价最低的那一家来采购。”
“好是好,但如果他的东西价低质次怎么办?”李鸿章觉得里面的原因不简单。
盛宣怀解释道:“对于品质要求,事先要定出标准,拿出样品,如果品质不好,就拒绝付款。”
“好,你就把全副心思放到电报上。我再提醒你,电报是你安身立命的事业,如果办砸了,不要你说,我北洋从此再无你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