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有理,我回头就给恭王写信,把这意思告诉他,左季高上折子后,请王爷想办法驳回。不过,左季高向来蛮不讲理,光靠上面来说,他未必听得进,如果有办法让他知难而退最好。”
“这件事我已想好了,不必中堂亲自出面,以珠弹雀,实在不值,由我与胡某斗一斗,只是要破费点银子。我在洋场上还是有几个朋友的,他们答应帮忙,到时候让胡某知难而退,而且小小赔上一笔。”说到这里,盛宣怀得意地笑了笑。
李鸿章怕他把事办砸了,预先警告道:“杏荪,你打的什么算盘,可不要自作聪明,偷鸡不成反蚀米。”
盛宣怀的办法,就是邀请上海的电报商人,让他们统一提高价格,让胡雪岩要想买到电报器材,非花高价不可。
“电报器材商人未必能听你的招呼。”李鸿章怀疑此计是否行得通。
“都知道大清电报公司是北洋的事业,也知道我是代北洋经营电报,他们不敢得罪我这个大主顾。说起来,还是沾中堂的光。再说,让他们板住价,沾光的是他们,他们不会不听的。然后,再让一家洋人公司出个稍低的价格,偷偷向胡雪岩推销电报器材,但这批器材必定是质劣而不能使用,让胡某人赔了夫人又折兵。”盛宣怀笑道。
“这个洋商当然是假的,器材也都由我来提供。到时候让胡某人连人也找不到,让他尝尝洋仙人跳的滋味。”盛宣怀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李鸿章感叹道:“胡雪岩也算是商场奇人,只可惜他是左季高的臂膀,不能为我所用。”
“问题正在这里。”如今一提胡雪岩就让盛宣怀上火,当初他办轮船招商局、办湖北煤矿、办电报局,每次胡雪岩都说一定入股支持,可是每次总是口惠而实不致,这让盛宣怀深感受辱,“胡某人不可小瞧,他开着丝行、钱庄、药店,财大气粗,能调动得上百万两银子。左大人动不动就想打仗,粮饷全靠胡雪岩的筹划。如果胡某人趴下,左大人嘴巴就不那么硬了。”
李鸿章想了一会儿,摇头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走这步棋。你要知道,胡雪岩号称财神,如果他出了问题,那会连累多少人家?上海市面不就有塌掉的危险了吗?还有,不知多少大员在阜康存有私款,阜康一倒,先公后私,不知多少人的私款要打了水漂,而且必然要封账盘账,那时大家的底子都露了出来,杏荪你想,要招多少人的怨恨?”
“中堂所虑极是。不过,要做就要了无痕迹。”盛宣怀心有不甘。
“不可行此下策,你要听我的话。”李鸿章盯着盛宣怀。郑重其事的时候,他总会炯炯有神地盯着人,既是交代更含警告。
“是,卑职唯中堂之命是从。不过,要彻底打消胡某人办电报的念头,还要办一件事。”盛宣怀亲自给李鸿章斟上茶,“这件事非请中堂允准,而且没有中堂的支持绝然办不成。”
“什么事,你尽管说就是。”
“洋人成立了万国电报公司,要求再办一条香港到上海的水线,这件事卑职已经向您禀告过。要阻拦的话不知又要费多少口舌,卑职的意思是电报局应该立即开始架设沪港陆线,只要陆线开通,加上原本已有一条水线,洋人见无利可求,也就不会再要求设水线了。而且现在南方局势日紧,法人在越南寻衅,实在急需架设沪港电报线。”
“这个办法好,既排挤了洋人,又有裨防务,你放手去做,朝廷那边我去说。这次架线大约需要多少银子?”李鸿章连连点头。
“卑职算了一下,“盛宣怀扳着手指,一项项算给李鸿章听,“大概共需五十多万两。有几个朋友已答应入股,眼下就可凑齐十万两,请中堂先暂拨十万两官款,有这二十万两垫底,香港和上海两头同时开工架线,半年内就可开通,到时候在上海发行股票,依当前势头,筹齐五六十万把握较大,官款转眼就可还上。”
“好,旅顺修船坞的工料钱有五六万两,先把这笔银子拖一拖,你拿来办电报,其他的款子我回直隶后再想办法。不过,说准了半年为期,到时你无论如何要还。”李鸿章当即做了决定。
李鸿章点头道:“有道理,尽快架通沪港线,能收一石三鸟之效。不过我要提醒你,电报局事关军国机密,千万不能让洋人把持,特别是译电人员,要一律用本国人。”
“卑职正要回禀的就是这件事。”
中国人办电报,无论是勘测、架线,还是机器、线路的维护,及收发电报,都需要雇请洋人。架设津沪电线的时候,盛宣怀主要通过恒宁臣依靠大北公司的技术支持,大北公司派遣了霍洛斯和博怡生两名工程师和六名助手。其薪水相当优厚,霍洛斯和博怡生每人的月薪三百两,其余六人每人二百两,这个洋团队的月薪总额达到一千八百两,而且,电报局还包揽了这些人来去的所有旅费及在大清的生活开支。对电报局而言,这笔费用相当高昂。而且这些人的薪水是通过大北公司发放,合同也是大北公司与他们签订。
俗话说,端水的碗,看谁的脸。这些洋人事事都要听大北公司,盛宣怀的话在他们那里也不灵光。而且盛宣怀所摸的情况,这些人在其他国家月薪不过“数十洋元”——折合成银子,也就是几十两。电报局花的冤枉钱太多。所以盛宣怀向恒宁臣提出,霍洛斯和博怡生两名工程师和六名助手可以全部留用,但电报局要直接与他们签订合同,工资也要由电报局直接发放,而且按照国际惯例,不再负担他们的往来费用。
“现在谈成了僵局,恒宁臣不但不答应,而且还要卑职再雇请十几名洋匠。据卑职所知,这些洋匠水平并不高,比天津水雷学堂的学生高明不了多少。卑职的想法是能少用洋人就少用,国人能承担的事项就让国人来承担,这就是中堂所说的权自我操。卑职估计恒宁臣谈不下来,就要去天津找中堂,中堂到时候一定要咬住牙,让他来和卑职协商,总之不能再当冤大头,更不能让大北牵着电报局的鼻子走。”
听了这些,李鸿章指点道:“大北公司敢这样叫板,是知道我们非用他的人不可。杏荪,你应该从别的地方打听几个洋人工程师,用不用不说,先让大北公司知道,离了张屠夫,一样不吃带毛猪。”
“中堂指点得是,卑职要大张旗鼓地约见洋人工程师,让恒宁臣坐不住。”
案上的钟响了起来,连打十二下,已经子时了!
盛宣怀匆匆告辞,李鸿章也上床休息。
第二天,李鸿章原打算去拜访英法驻上海领事,听听他们对朝鲜事件的看法,然后再做打算。没想到他刚刚起床,正在漱口,盛宣怀就来求见,他拿着一张电报道:“中堂,张振帅已派兵赴朝了。”
“振帅做主,已派丁军门、吴军门乘威远、扬威、超勇赴朝,眉叔同行。”盛宣怀把津海关道周馥发来的密电念给李鸿章听。
丁军门即是指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吴军门则是现驻山东登州的吴长庆,他也是淮军旧部。眉叔即是洋务幕僚马建忠,他懂万国公法,善于交涉。
出兵朝鲜这样大的事,张树声竟连招呼也不打,“振帅做主”四字让李鸿章如鲠在喉。
盛宣怀见李鸿章不悦,已知问题出在“振帅做主”四字之上。张树声未与李鸿章通气就派兵赴朝,盛宣怀也感到惊讶,天津那边特意把“做主”二字点出,不会无因,看来张树声志向不小。但这仅是揣测,他不宜发表意见,只是问道:“中堂,您还见各国领事吗?”
“见,怎么不见?听听他们的看法总是没错。”
数日后,李鸿章赶到天津,吴长庆关于朝鲜兵变的详报就到了。此事处理得非常干净,原因是吴长庆用对了一个人——袁世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