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爷,当年我九岁进宫的时候,被一辆骡车拉到西华门,我母亲一路追来,把两只鸡蛋塞到我手里。进宫后,我天天想家,想娘,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多爷,此时您的感受,大约和我那时的情形差不多。”李莲英是太监,他当然没这样的经历,但对亲人刻骨铭心的思念他也是经历过的,他估计和这个差不多。
“我可能比您更难受,我觉得心里像有一团火,天天在烧着。如果能娶到她,对其他女人我不会正眼瞧了。”多尔齐有些垂头丧气。
李莲英还是劝道:“多爷,您还是打消这个念头。满汉不通婚,这个规矩您不是不知道。”
“是,我知道。可不是有许多旗人娶了汉家女做妾吗?”多尔齐仍不死心。
“旗人可以娶汉女子做妾,可是多爷,李中堂的掌上明珠能甘心给人做妾吗?”李莲英反问道。
“不是还有抬旗的说法吗?”
“是有抬旗的说法,可李中堂连汉军旗都不是,谈什么抬旗?”
“李总管,那有没有什么办法,把馨如变成旗人女儿?比如,先认在旗下做干女儿,然后再正式入旗?”
“这个我还真没仔细琢磨过,不过,以我的了解,恐怕难比登天。”
“那我娶了馨如,从此什么人也不娶了,没有什么福晋、侧福晋,馨如与福晋又有什么不同?”
李莲英见多尔齐如同走火入魔,此时怎么劝他也未必听得进,便道:“多爷,我知道您的心思了。您容我想想,也打听打听,过几天再帮您出出主意如何?”
“好吧,李谙达,请您一定帮忙。”多尔齐一高兴,连称呼都变了。谙达在满语中是朋友、兄弟的意思。
李莲英被眼高于顶的乾清门侍卫称谙达,心里很受用,郑重地说道:“我一定尽心。”
多尔齐心急如焚地等了四天,才等到了李莲英。可一见面李莲英便一头泼了一瓢冷水:“多爷,这事最好还是别想了,希望太小。”
“李谙达,再小我也不放弃。我上次给您说过了,就是要我的命也行,只要能娶馨如。”多尔齐语气近乎哀求。
“多爷,别命不命的,到不了那分上。我不明白,您就是陪她逛了一次威海城,就这样抛心撇肺的。您得问问您自己,您是真的喜欢她那个人,还是您自个在屋里想出的这么个人。一面之缘的人,往往把她想得太好,等您和她处长了,新鲜劲一过,就后悔自己看走眼了。”李莲英一边劝一边又提醒道。
“绝对不会。李谙达,我是让您帮我拿主意,不是让您泼冷水。您就给一句痛快话,给想辙了没有。要没有,您就立马走人,从此谁也不认得谁。您要有辙就快说,我受不了。”多尔齐这时也有些着急上火了。
“多爷,这事难题太多。我琢磨了一下,这事如果哪怕有一丁点的希望,还非得找个身份极重的人来帮忙。谁的身份能让李中堂看重?只有七爷。也只有七爷帮您向李中堂过话,李中堂才能好好掂量。将来您想让馨如小姐入旗,也只有七爷出面才有那么点儿可能。”李莲英见多尔齐急了,便把自己想的办法说了出来。
多尔齐听了有些泄气,道:“李谙达,您不是想这么个辙应付我吧?我和七爷过不上话。”
“怎么过不上话?二十多年前,七爷还是年轻气盛的醇郡王,那时候他顶喜欢库布,总来箭亭找人较量,每次都是您阿玛陪,他和您阿玛的交情厚着呢!您阿玛是个耿直人,不肯走王爷的门路,否则早就外放了。王爷对您印象也非常好,在李中堂面前多次夸您。还有啊,七爷最讲义气,您要打动了他,他一准给您上心。”
“好,那我就去找七爷。”多尔齐一跺脚,算是下定了决心。
“慢着,”李莲英连忙劝阻,“多爷,还有两条要谨记。第一,现在七爷病着,已经两个多月不上朝了,您这时候不能去找他。第二,您千万别在七爷面前提我,要让王爷知道是我给您出的主意,太后非打发我出宫不可。”
“李谙达,您放心吧,害人的事多尔齐不能办。”
但多尔齐却没法完全按李莲英的要求办,等他下值出宫,回家一天就待不住了,他要去见七王爷,便问额娘道:“额娘,我想去看看七爷,他病了。您知道,这次去北洋见世面,是七爷特意关照才得到了这份美差。我阿玛每年都要到七爷家里去,那时候他都拿点儿啥?”
“能拿啥,王爷家里啥也不缺,咱也没值钱的东西。你阿玛去,就是园子的土物,啥顺手拿啥,有时提着篮子青菜萝卜就去了。”
“额娘,王爷府上的门子很刁,不是说没门包进不去吗?”
“那是六爷门上的毛病,七爷那里不大兴这个。不过,那也看啥人去,他们都知道你阿玛和王爷熟,从来没拦的。”
“额娘,如果我上门,会不会被他们拦住。”
“你有乾清门的牌子,再多说几句好话,应该能见得上。”
多尔齐的额娘给他准备的是一竹篮鸽子蛋,还有一布袋黑豆。醇亲王喜欢马,黑豆是马最好的嚼料。
多尔齐骑着马,黑豆驮在马鞍上,鸡蛋篮子则挎在臂上。好在他骑术好,那匹马又听使唤,十点左右就到了后海边上的醇亲王府。醇亲王府有南府与北府两处,南府在太平湖畔,但因为光绪皇帝出生在这里,是潜龙邸,因此太后将这后海边上的原成亲王府赐给醇亲王做新王府。但今天多尔齐还没看到王府大门,就被步军统领衙门的兵给拦下了,原来皇上探视醇亲王,王府周边的几条街全部戒严了。
醇亲王的病曾经非常严重,两手颤抖,双腿不能挪动,吃不进东西,尤其不能沾荤腥。人消瘦得厉害,双眼也蒙昧不清。李鸿章极力推荐西医,醇亲王却坚决不肯让“西夷鬼子”进府。御医的方子又不能见效,认为只能拖日子而已。太后曾带着皇帝到醇亲王府视疾,当时醇亲王被两名身强力壮的侍卫架着才能勉强见驾,连跪下磕头也办不到了。慈禧回到宫中,召见军机时甚至议及醇亲王的丧礼。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醇亲王的病却突然好转。军机说是太后视疾带去的福佑,而实际情况是,有一个在京捐班候补的司官叫徐延祚,平日酷读医书,不但读本草、伤寒论,还读日本、朝鲜以及西洋的医籍。他跑到醇亲王府毛遂自荐,说有把握治醇亲王的病,若无效验,宁愿领罪。此事无人敢做主,福晋亲自说给醇亲王听,醇亲王道:“反正这样了,就姑且一试。”谁料三服药下去,醇亲王手不抖了,胃口也健了。而负责给醇亲王看脉的御医却群起而攻,说徐延祚的方子不好。醇亲王心里有数,嘱咐表面上用御医的药,而实际上一直按徐延祚的方子治疗。一个月下来,竟起死回生。慈禧听说后有些半信半疑,就让皇上再来视疾。
此时,醇亲王府内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向光绪磕头,包括醇亲王和福晋也不例外。虽是亲生父子,但首先是君臣。光绪赐座后,醇亲王和福晋才得以坐下说话。光绪询问饮食、用药等情况,醇亲王一一作答。几乎生离死别的父子竟然又能相对而谈,而醇亲王福晋则是百感交集,一个劲地哭。
自从光绪四岁入宫,福晋想念儿子而难得一见,就经常以泪洗面。上次视疾,有慈禧在,虽然是亲姐妹,但惧于太后之威,强忍着不敢落泪。今天醇亲王已经提前告诫,但她面对年轻英俊的少年天子时,依然控制不住夺眶而出的热泪。光绪从小就叫慈禧亲爸爸,小太监们告诉他慈禧就是他的亲额娘。但随着年龄增长,他也知道眼前的这位才是他的母亲。毕竟血浓于水,父母对自己的那份感情他完全感受得到,但随侍的太监、宫女和侍卫肯定有慈禧的眼线,因此,他只能端着皇帝的架子,不能有普通人家亲人相见的亲切和随意。他要强忍着不让眼角的热泪滚出来,这实在有些难,因此不得不尽快结束这难得的相见机会。
“七叔,亲爸爸说你的身子已经大见好转,打算到十月就给朕选皇后,明年就要大婚,亲爸爸说让你养好身子,为朕的大典拿拿主意。”光绪是承继咸丰帝为嗣,因此称父亲为“七叔”。
“奴才遵旨,请皇上转禀太后,奴才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定然能够为皇上的婚庆大典效力。”
“七叔,亲爸爸说你虽然在病中,可是对国家大政有什么建议,随时可以上折子。”
“奴才暂时没有折子可上,但请皇上勿忘海军。当今各国都以海军为武备之最,东邻日本更是大治海军。奴才此次巡阅北洋,海军大见成效,但与列国仍有差距,而且各国海军不断推陈出新,北洋门户要想真正固若金汤,海防、海军建设仍然要不惜巨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