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就没有破解的办法?”
“当然有,我已经派人去五台山请一个和尚,请他前来坐镇,便可破解洋毛子的邪术,到时候攻破教堂易如反掌。”
进攻东交民巷使馆区也不顺利。西班牙、比利时使馆人员提前撤进了英国使馆,意大利、奥地利使馆力量薄弱,第二天主动放弃,也退到了英国使馆。整个使馆区有战斗力的人员大约两千余人,他们放弃四座使馆后,防线收缩,反而易于防守。攻打使馆区的是朝廷的正规军,董福祥的甘军进攻英国使馆和东面的肃王府,荣禄的武卫中军负责进攻法国使馆,载勋指挥虎神营进攻俄国使馆。
荣禄根本不到现场,负责指挥的左翼总兵下令只向使馆墙上和树上开枪。发一声喊向前冲一冲,立即撤回到工事中。见状,有士兵问道:“咱们这是打的什么仗,这样子一个月也攻不下使馆。”
“真攻下了使馆,你打算怎么办?”左翼总兵不答反问。
士兵被问得无话可说。
其他各军见武卫中军这样打仗,便照猫画虎,更加不肯出力。阵地上有人用芦席围起一片地方来,里面铺着席子,为的是躺在上面抽鸦片。靠墙的也铺着席子,有人靠在上面睡觉,有人在上面吃东西、喝酒、聊天。有人睡累了,醒来,慢慢走到大炮前,摸了摸炮筒便道:“有点凉,再来他几下?”炮兵跑到跟前摸了摸说:“是有点凉,那就再来几下。”然后点火,大家把耳朵捂起来,等着炮响。
载漪亲自到董福祥的甘军去督战,甘军被逼着往前冲,可是肃王府的墙又高又厚,日本兵和美国兵负责防守,洋枪齐放,甘军伤亡很大,于是纷纷撤回,不肯上前:“义和团刀枪不入,让他们来。”
端郡王逼着大师兄调来一支义和团,又是念咒,又是喝符,蹦蹦跳跳往王府前冲,又是一阵洋枪齐射,义和团扔下一片尸体向回逃。义和团平日耀武扬威,又受到端王重视,甘军早有不满,看他们向回逃,就开枪逼他们回去,结果死了一百余人。甘军嘲笑道:“大师兄,法术不灵啊。”
大师兄解释道:“此地风水不利,诸神不能附体。”
“那有无破解之法?”端郡王又问。
“使馆区北面是翰林院,它位于上风口,是英国使馆的天然屏障。如果将翰林院烧毁,风水立即逆转,使馆不愁攻不下。”大师兄出了个馊主意。
要火烧翰林院,载漪不禁心头打怵。董福祥却很赞同大师兄的看法:“英国使馆的北墙与翰林院南墙相邻,翰林院如果着火,再由大师兄作法,不难将英国使馆一把火烧掉!”
翰林院不仅是大清储才之地,更以巨量藏书著称于世,被当时西方人比作中国的牛津、剑桥、海德堡和巴黎大学。翰林院内藏有卷帙浩繁的各类古版善本,举世罕见的《永乐大典》和《四库全书》的底本就珍藏于此。教民和其他使馆人员纷纷避到英国使馆,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北面毗邻翰林院,他们认为,无论如何翰林院绝无被焚的可能,因此无形之中增加一个安全屏障。
“翰林院是清议最重视的地方,如果被焚,将得罪天下读书人。”载漪有些犹豫。
“总比攻不下使馆被太后责问强。”董福祥立即抬出慈禧。
董福祥的师爷也附和道:“董大帅的话有道理,如今最支持杀尽洋人的,正是读书人。大学士徐桐不是比谁都厌恶洋人吗?他可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到时候攻下了使馆,教训了洋人,给大家出了气,谁还在乎翰林院被烧?”
“烧,只要能攻下英国使馆,一切责任我来担。”载漪一跺脚。
大师兄看好时辰,次日一早宜于放火。于是第二天甘军十几人,匍匐进入翰林院,偷偷开始放火,他们向树上、门上浇煤油,以助火势。大火很快延烧起来,当时东北风起,火直向英国大使馆扑去。然而,很快风向大转,变为东南风,大火在翰林院内越烧越旺。英国使馆中有不少汉学家避难,他们看到珍贵典籍焚于一炬,无不痛惜。当时英国驻华记者毛里逊亲见翰林院在大火中焚毁,记述道:“灰烬中大堆的残骸、木本与残枝败叶一齐飞散,装点着这个帝王中国的辉煌书馆的废墟……为了向外国人泄愤雪耻,不惜毁灭自己最神圣的殿堂建筑。而这座建筑数百年来是这个国家及其学者们的骄傲与荣耀所在!对于做出这等事的民族,我们能够做何感想?这是一次辉煌的灾难圣奠。如此亵渎神圣,骇人听闻!”
中国海关北京总税务司署官员扑笛南姆·威尔在他的日记中记道:“英国水手志愿兵均已成列,其往外线者亦皆闻信赶来,破墙而至院中,跨越许多障碍物,上面木屑纷纷下落,有时止放步枪一排,将院之内外搜查肃清。敌人所遗之铜火药帽约有半吨之多……此时火势愈炽,数百年之梁柱爆裂做巨响,似欲倾于相连之使馆中。无价之文字亦多被焚。龙式之池及井中,均书函狼藉,为人所抛弃。无论如何牺牲,此火必须扑灭。又有数十人从英使馆而来……人数既加,二千年之文字遂得救护。”
这些水兵是英国公使窦纳乐逼迫着前来救火的。但火热太猛,根本无能为力。一些汉学家也冒险进入翰林院,捡拾孤本珍籍残章。那些水兵对此不感兴趣,他们把比砖头还厚的《永乐大典》搬到墙上,用来加筑他们的工事。窦纳乐用使馆专线向总理衙门报告翰林院被焚的情况,希望派人前来保护珍籍,但没人理会。
翰林院烧了,但使馆仍然攻不下来。载漪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而荣禄这时又查明了伪造电报的真相。他异常痛悔,犹豫再三,决定向慈禧奏明。
慈禧极为震怒,但荣禄一个劲磕头请罪,反而有气也没法撒了。两人分析,幕后主谋很可能是载漪之流,但苦无证据。
“有证据也不能动他,还指望他统率义和团攻下使馆、教堂呢!”慈禧决定暂时不动他。
“太后,义和团的法术大有问题,而且他们以捉二毛子为由,肆意扰民,十分可恶。”
据荣禄掌握的情况,义和团对教民非常残酷,先用绳子绑住手脚,以抬猪的方式“游街”,警示众人,然后采用诸如“锉、舂、烧、磨、活埋、炮烹、肢解、腰杀”等方式杀害,有的拳民甚至挖坑将女教民倒栽填土,而裸其下体,插入蜡烛,取火燃之,以为笑乐。
大街上有六位秀才被拳民搜身时搜出一支铅笔、一张洋纸,这六位倒霉的秀才当场被砍死。有户人家中被搜出一枚“洋火”(火柴),全家八口被杀;另一户人家中被搜出一袋刚剥好的荔枝,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有人突然想起了传教士挖小孩眼珠子的传言,于是愤怒的拳民把房子一把火烧了,户主被暴打。更可恨的是,他们中许多人参加义和团就是为了抢劫发财,如今京城已经流传着一首童谣:“大师兄,大师兄,你拿表,我拿钟;师兄师兄快附体,我抢麦子你抢米。”
不但教民被抢,普通百姓也被抢,甚至大宅门也不能幸免。协办大学士孙家鼐维新变法时被光绪任命为京师大学堂提调,因此有新党之嫌,家里被抢劫一空,他短衣逃难,避到安徽会馆,有个儿子被剥得只剩下一条裤衩。尤其外城,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被杀者不知多少,正阳门外的御河边上,腐尸遍地,臭不可闻。
“毓贤在山西更过分,他把山西洋人四十多名骗到太原,在巡抚衙门前全部杀死,妇孺皆不免,其中还有婴孩。山西被杀洋人已经超过一百多名,中国教民及其家属子女被杀者更是超过万人,这样的行径……”
“洋人难道不该杀吗?这是你的一面之词,载漪告诉我,拳民既不滥杀‘无辜’,也不扰民,大部分人都还住在庙里,不冲击官府衙门,还自发组成了治安巡逻队伍,帮助官府维护稳定。至于个别不法,也是假冒义和团。”慈禧打断荣禄的话道。
“太后,如今使馆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洋人已经领到了教训。奴才以为,不妨只围不打,留作与洋人谈判的余地。”荣禄见慈禧依然对载漪深信不疑,只好不再说这个话题。
“你住口。”没想到慈禧勃然大怒,“天子脚下小小的洋人使馆,攻打十多天竟然攻不下来,岂不让洋人看了笑话?我告诉你,就是要和,也要把使馆攻下来再说。”
“太后,就是攻下来又如何?难道要把他们都杀光不成?使馆内真正能打仗的洋兵不到两千人,我们就是攻下来,也是胜之不武。打而不破,反而收放自如。”荣禄不能不犯颜一争。
慈禧不作声。不作声,就有接受的意思。
“且不论胜负,早晚要与洋人坐下来谈,没有哪个国家会终年打仗。奴才觉得,还是应该让李鸿章尽快北上。”荣禄又劝道。
“不是已经给他谕旨了,现在是他没有消息,何时起程连个回话也没有,他到底什么意思?”一提这事,慈禧又气不打一处来。
李鸿章的意思荣禄十分清楚,一是保护公使和使馆,二是要剿灭义和团。朝廷不答应这两条,他便不肯北上。但这样的意思,如何敢直言相告?如果太后认为李鸿章是在要挟朝廷,一怒之下不让他进京,将来更是麻烦。所以他转圜道:“现在京津之间电报不通,联系起来颇不方便。设身处地为李鸿章想一想,两广总督到直隶来办事,大约会顾虑掣肘太多,不易见功。”
“你的意思,是让他总督直隶。”慈禧惊讶地问道。
“不但总督直隶,而且还要兼着北洋大臣,只有这样,他办起事来才方便。”荣禄话说得十分无私。
“我听说李鸿章他们在搞东南互保,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这事你该清楚。”慈禧觉得李鸿章不可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