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福州船政局是法兰西帮他们创建起来的,我希望万一不幸两国开战,将军不要去破坏船政局。”德克碑觉得自己的理由太过牵强,所以又补充道,“我的妻子儿女在船政局生活了十几年,他们对那里很有感情。”
晚上八点钟,孤拔在“窝尔达”号上召开军事会议,并邀请德克碑参加。
“这将是一个激动人心的会议,将会永远载入史册。”各舰舰长汇集到“窝尔达”号后,孤拔十分兴奋地宣布道,“中法谈判已经破裂,三天前驻华公使福满禄已下旗回国,议会已批准了新的法案,拨款三千八百万法郎支持远征军,不论采取何种办法,必须迫使中国人屈服。”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非常兴奋。
“我已接到命令,可以向马尾的清军发动进攻了!”孤拔的大手掌向空中一劈,他的舰长们顿时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我知道你们已等得不耐烦了,明天就请你们进行一场实弹演习,打光你们的炮弹!”孤拔没有把福建水师放在眼里,他认为一切都将像预料的那样,就像是进行了一场没有悬念的演习。
他的部署是,在明天下午约两点的时候,闽江就开始退潮。军舰因为头重尾轻——因为火炮集中在舰首,在水流的推动下,福建水师的舰尾会自然地摆动到下游方向,而位于下游的法舰则正好舰首对着福建水师的舰尾,这正是发动进攻的好时机。
“你们都要牢记,当福建水师的舰尾移过来的时候,我会升起第一面旗,那时鱼雷艇便立即进攻敌旗舰扬武号。第二面旗升起的时候,所有军舰一起开火,击毁你们面前的靶子。”说这话时,孤拔的双目炯炯地望着前方,仿佛那里有待打的靶子。
“这么说我们要不宣而战,发动突袭了?”一个舰长问道,他用的是突袭,而不是偷袭,对这样一个不堪一击的对手发动偷袭实在不是件光彩的事。
“当然不是。”孤拔的安排是,明天九点将向福建水师送一份宣战书,但不是就近送给张佩纶、何如璋,而是送到福州去,给闽浙总督何璟。
“大家请想,福州接到我们的战书,翻译需要时间,再将命令发回又需要时间,那时他们就没有多少时间准备了,也许我们的大炮打响之时,他们身边还没有炮弹呢!”孤拔又自以为是地补充了一句。
“将军,“另一位舰长又问道,“如果福建水师在退潮前突然向我们发动进攻呢?”
“不会的。”孤拔十分肯定地摇头,“中国人没有那样的胆量。而且据我所知,他们得到的命令是不准首先开炮,只有我们开炮后他们才能还击。”
法国人约期开战的电报,先送到福州,再由福州送回马尾,所以,当张佩纶收到电报已一点多了,他有些不信,如果法国人要开战,何不直接向他下战书,反而递到福州去了?朝廷早有电谕,要海疆加紧备战,但是否可以主动向法舰进攻,朝廷并无明确指示。他也曾就马尾局势请教李鸿章,李鸿章回电认为,此事终究要归于和,和议离不开万国公法,因此不可衅自我开,彼若不动,我亦不发。
“问题是朝廷让不让我们先开炮,如果先开炮,到时法国人把开衅的责任推到我们头上,我们可就是千夫所指了。”
“朝廷已下旨备战。”
“备战是一回事,能不能打是另一回事,大人不妨把旨意拿出来再推敲一番。”
上谕就在手边,他拿出来再次逐字逐句细看——
电寄各省将军督抚等:此次法人肆行不顾,恣意要求,业将其无理各节,照会各国。旋因美国出为评论,而该国又复不允。现已婉谢美国,并令曾国荃等,回省筹办防务。法使似此逞强,势不能不以兵戎相见。着沿江沿海将军督抚,统兵大员,极力筹防,严以戒备。不日即当明降谕旨,声罪致讨。目前法人如有蠢动,即行攻击,毋稍顾忌。法兵登岸,应如何出奇设伏,以期必胜,如何悬赏激励,俾军士奋勇之处,均着便宜行事,不为遥制。
“均着便宜行事,不为遥制。”张佩纶指着最后一句话道,“便宜行事就是允许我们自己决定。”
“我不这么看。”何如璋指着“法人如有蠢动,即行攻击”一句,“这是说法人先动了,我们才能动,还是衅不自我开。还有,怎么算‘蠢动’?是法国人开炮才能算蠢动,还是他们备战就算蠢动?大人请想,到时候朝廷会说让我们便宜行事,不是让我们开衅,那时我们就百口莫辩。”
说得也有道理,但人家战书已下了,怎么办呢?为了慎重起见,两人决定打发船政局总工程师魏翰——他在法国留过洋,法语说得好——乘一艘水雷艇去见孤拔,询问是否真要开战。
闽江退潮已经开始,孤拔突然发现一艘水雷艇向他的旗舰驶来,以为清军要先开战了,所以立即下达了炮击的信号。按照事先的部署,所有法舰集中火力攻击旗舰“扬武”号,因为“扬武”既是福建水师营务处所在,也是最为坚固先进的舰船。击毁了“扬武”号,福建水师就失去了统一指挥,其他舰船便无法战斗。
法舰开炮的时候福建水师正是舰尾向敌,根本来不及调头。“扬武”号用尾炮向“窝尔达”号开炮,一炮击中舰桥,孤拔的副官被当场炸死,数人受伤。但法舰的两轮炮火打过来,“扬武”号多处受伤,又中了一颗鱼雷,船身因大量进水而开始下沉。管带张成早已慌成一团,见舰体下沉,便乘小艇逃跑了。
“福星”号尾部也中鱼雷起火,见“扬武”号危险,在陈英的督带下冲过来救援。孤拔在“窝尔达”号上看到“福星”不退反进,命令三艘军舰围攻,陈英被密集的机关炮击中,牺牲在指挥台上。“福胜”号、“建胜”号也随“福星”号冲进敌阵,但根本不能接近敌舰,就全被炸沉了。
下笔千言、倚马可待的张佩纶于是仓皇逃跑,他一口气跑出了二十里,在一个叫彭田的村子停下来,那时他已听不到炮声了,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跑了二十几里地,张佩纶感到饿了,吩咐勇丁到村里弄点吃的。一会儿勇丁回来了,说船政局卫生队住在这里,饭菜都有,请他今晚就住在这里。张佩纶没有同意,心想海疆会办大臣临阵而逃,这话要传出去,他的脸还往哪里搁?另一个勇丁心眼活,见状便道:“大人,您把红顶子收起来,穿小的衣服,没人认得您。”
张佩纶连连称赞这个勇丁:“对,对,还是微服的好,不要打搅大家。”
那时马尾之战已基本结束,福建水师十一艘舰船全部沉没,死难官兵七百余人,而法舰未沉一舰,仅死五人伤二十余人。之后,法舰从容地对付拱卫马尾的岸上炮台,在强大的火炮攻击下,三座炮台相继被毁。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闽江中已没有了炮声。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闽江上游漂来一艘艘火船,把江面映得一片通红。小小的火船对巨大的军舰几乎构不成威胁,所以法国水兵们都轻松地站在甲板上看热闹。
“这是中国人为我们庆祝的焰火。”一个水兵道。
“他们真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来攻击我们。”另一个水兵感到惊奇。
可孤拔却不这样乐观,他指着满江的火船道:“这些火船对我们的军舰不起任何作用,但它却告诉我们,中国的百姓比他们的朝廷更难对付。四万万人的大国,如果他们的百姓觉醒了,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将军多虑了,现在已不是冷兵器时代,人多也没有多大意义,有时候不过是多具尸体。”他刚刚选拔的副官不以为然。
孤拔说:“不可轻敌。明天我们炮轰船政局后立即离开马尾,若被堵在闽江中,我们就是死路一条。据福州城和船政局为质的计划根本不可能实现,我们改变计划,集中兵力去攻打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