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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祁门县愤而辞幕 南昌城儿女情长(第2页)

“主将守城有责,李次青弃城而走,大节有亏,为何不能参?同是失守城池,周百录苦守宁国五十余天,粮尽援绝,自杀殉节。我不但不参他,还要请朝廷优恤。李次青呢?守了一天一夜就弃城而走,为何不参!”

“这里边的情形不一样。宁国城防坚固,徽州有城无防。要论失守之责,张副宪应该负主要责任,他有一万四千绿营兵,而次青所率不过刚刚新募的三千平江勇。”李鸿章辩解道。

“张副宪已解除兵权,皖南军事统归李次青接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张副宪要追责,但不能负主责。”曾国藩却这样理解。

“老师应该明白,现在的形势都是兵为将有,李次青如何能指挥得动绿营?所以,如果说李次青是在指挥徽州所有兵马,那只能是纸上谈兵。”李鸿章依然这样认为。

“纸上谈兵”这四字在曾国藩听来特别刺耳,他觉得李鸿章是在讽刺他这个当老师的。所以曾国藩不再讲道理,而是立起三角眼问道:“少荃,你给句实话,这个参折你写还是不写?”

“恕学生不能从命。”李鸿章的拗脾气也被激了出来。

“你不写,那我就亲自起草,不劳你的大驾。”曾国藩意志坚决。

“如果老师非要参李次青,那学生就只好辞幕。”李鸿章也有些赌气。

曾国藩没想到李鸿章竟然以辞幕相威胁,心头火苗直蹿,指着门道:“那就请便!我曾某人绝不强留。”

李鸿章没了退路,回到住处稀里哗啦地收拾一番。赵烈文见状,连忙劝阻道:“大帅正在气头上,你又何必赌气呢?”

李鸿章解释道:“我不是赌气。我昨夜就一直在想,李次青与他那是何等样的交情,竟然翻脸不认人。我不过是他的学生,到时候一仗打不好,一个参折上去,我还有何前程可言?想来不免心寒。所以,我是非走不可。”

赵烈文见李鸿章去意坚决,连忙去曾国藩那边,看有没有通融的余地,他好居中说和。没想到曾国藩也是一脸的决绝:“要走随他,我一概不拦。此君旧病复发,不可与之共患难!”

所谓旧病复发,是指当年李鸿章从庐州城出走的事情。当年李鸿章与安徽团练大臣吕贤基守庐州,数万太平军来犯,庐州岌岌可危。跟随李鸿章的老仆人刘斗斋把他叫到一边说道:“他们是守城主将,守土有责,公子为什么要在这里陪着死?公子年轻,来日方长,你得想一想父母倚门而望的苦处。”

李鸿章一时拿不定主意,老仆人又劝道:“后门已经备好马,快走!”李鸿章以搬救兵的名头骑马偷偷出城。他走后不久,庐州城破,吕贤基投水自杀。

这件事李鸿章曾经向曾国藩解释,说他的家就安在庐州,岂有弃家而走的道理?现在看来,曾国藩觉得,李鸿章贪生而逃,倒可能是真的。

李鸿章赌气离开祁门大营,原本计划直接投奔大哥李瀚章处。大哥在江西南昌为曾国藩办理湘军后路粮台,可是这么去,少不得被大哥埋怨。他又想起湖北巡抚胡林翼,两人见过一面,胡林翼对他的印象很好,也一直关心他,所以不如先到那去。一则听听他的意见,二则实在不行,投在胡林翼门下也未尝不可。胡林翼人很通达,不像曾国藩这样固执。说起性格来,李鸿章与胡林翼更相投一些。

那时候胡林翼已从湖北的英山向东南移营到安徽境内的太湖。之所以移营此处,主要是曾国藩大营从宿松撤走后,鄂皖交界兵力空虚,那时候曾国荃正围攻安庆,李续宜攻打桐城,皖鄂交界作为后路,必须有所兼顾。胡林翼与曾国藩都是湘军创始人,多年来两人互相关照,互相扶持,曾胡一家,不分彼此,天下尽知。收复安庆、规复安徽的全盘部署,也是两人相商的结果,所以胡林翼毫无畛域之分,一切以战局需要来确定行止。

李鸿章赶过去的时候,胡林翼到太湖不及一月。一见到胡林翼,最令李鸿章惊讶的是他的消瘦,颧骨高耸,脸颊细长,脸色灰暗,他立即想到“病入膏肓”这个词。胡林翼发觉了李鸿章的惊讶,苦苦一笑道:“少荃,你是被我这副病秧子吓到了吧?没办法的事,天天东墙倒西墙歪,不得一日喘息。”

李鸿章见胡林翼身体如此,心里十分难过,但还要装出不动声色:“润帅要保重身体,现在棘手的事没个完,润帅总要忙里偷闲,稍作休息才行。”

胡林翼已经接到曾国藩的私函,知道李鸿章赌气出走的原因,所以他没绕弯子,直接劝他回到曾国藩身边。

“祁门是兵家所谓绝地,根本不宜驻守,更不宜做大营,可是他听不进别人的一句劝!我不回去。”李鸿章还是一肚子气,把祁门的情形详细描述给胡林翼听。

“涤帅非要扎营祁门,并非不知道这里是绝地。”胡林翼也觉得曾国藩驻扎祁门是一大失策,但他不能顺着李鸿章的意思说,那不是劝人之道,“涤帅之所驻扎祁门,也是顾虑朝廷脸面。朝廷一再督促涤帅收复浙江,他驻军徽州,就是做出一个收复浙江的样子。”

“好,就算驻扎祁门有他的苦衷,那么他参劾李次青就太不近人情了。两人那算得上患难之交,怎么说变脸就变脸?还要我起草奏折参劾次青,我万万做不到。我原来以为他是豪杰之士,没想到……”李鸿章气愤难平,本来要说没想到会这样小肚鸡肠,可觉得这样评价老师太有伤体统,因此改口道,“现在看起来,并非如此。”

“徽州那是祁门的东大门,次青不是不知道徽州的重要,徽州失守,导致祁门陷于绝地,不要说涤帅,就是我也会生次青的气!涤帅如今总督两江,身系天下安危,祁门危急,这些天我是夜不能寐!少荃,你应该体谅涤帅的处境!”

胡林翼一味回护曾国藩,让李鸿章无话可说,见胡林翼连连咳嗽,也就不再与他争执,便改口劝道:“润帅,你可要保重身体,你和老师都是湘军柱石,同样身系天下安危。”

“少荃,你刚赶过来,一路劳苦,先休息几天再说。既来之则安之,咱们慢慢谈。”胡林翼还是希望李鸿章能够回心转意,打道回祁门。

当天晚上,胡林翼安排丰盛的晚宴,并请了幕府中几个心腹来陪李鸿章。

第二天处理完营务,胡林翼打发人约李鸿章闲谈。胡林翼刚要开口,李鸿章就道:“润帅劝我回祁门的话就不要说了,我昨晚想了一夜,觉得我没有错,驻军祁门就是失策,参劾李次青就是无情。既然我认为对,老师认为错,那我回去又有何益?我天天盼望的是像老九那样,带上一队人马真刀真枪地干。总把我按在文案堆里,有什么意思?”

“少荃,这你就错怪涤帅了。你刚入涤帅幕府,涤帅就推荐你去带领马队,是你觉得没有把握,最终没有成行。前些时候,涤帅又举荐你创办淮扬水师,就是打算让你独当一面,创出一份业绩出来,可是朝廷未准,那又如何能怪得了涤帅?”胡林翼明白,李鸿章是怪曾国藩不肯让他独当一面。

这话的确不假,李鸿章无可辩驳,终于说出他有意投奔的想法:“老九当年投奔润帅,润帅立即拨给他三千人马,润帅如果给我三千人马,我立即披挂上阵,为润帅当先锋、断后路,无一不可。甚至可以带兵去救祁门。”

“这绝对做不到。”胡林翼干脆地拒绝了,李鸿章赌气离开曾幕,他再收留在自己幕中,岂不是挖曾国藩墙脚?以后怎么与曾国藩对面?这种糊涂事,胡林翼万万不能做,但他说出的却是另一个说法,“少荃,如今我营中最缺的就是兵,你知道武昌还有多少人马吗?只有两千人!那可是湖北的根本!如今的兵勇都集中在安庆周围,又要围攻安庆,又要围点打援,又要兼顾后路,哪里挪得出三千人马?”

听胡林翼如此一说,李鸿章十分失望。

胡林翼看他那一脸失望和茫然,于心不安,又推心置腹道:“少荃,没有兵是一方面,就是有兵,我也不能把你收在帐下。你将来的前途远在我之上,我这小小的巡抚衙门不敢委屈了你。你记住我一句话,将来你定会有番大作为,必有大富贵,但你千万不能离开涤帅,涤帅是你命中的贵人,只有涤帅能够提携你成就大业!少荃,你试看今日之天下、今日之督抚,可有一人能与涤帅匹敌?”

李鸿章不得不承认,曾国藩的确已经是天下督抚之首。就是向称天下第一总督的直隶,也无法与之相比,因为如今的两江,关乎着社稷的安危。

“少荃,我以大哥的身份把你当小老弟相劝。人有本事是一方面,跟对人是更重要的一方面。你投笔从戎,在皖省团练中拼杀五六年,郁郁不得志,不是你没有才干,而是所事非人。你拿那些大员与涤帅相比,无论道德文章、识人之明,还是运筹帷幄,谁人可与涤帅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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