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扶燕制敌伐山戎 鱼丽之阵破强敌
齐桓公想忘掉一切烦恼,偏偏烦恼犹如江上之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天,齐桓公来到了蔡姬宫中,与她乘舟游池为乐。蔡姬善于游水,更擅长驾舟。然而齐桓公却很怕水,每次乘舟游玩,必将蔡姬带在身边。她虽已年过三旬,因为没有生过孩子,姿色依旧艳丽,身子也灵动如少女一般。
齐桓公已是一刻也离不开酒,连舟中也备下了酒具。蔡姬平日无忧无虑,像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少女。齐桓公宠幸她,她好像很快乐;齐桓公久久不与她相见,她似乎一样很快乐,寝宫中日日都会传出她的笑声。
齐桓公每当听见蔡姬的笑声,心里就不怎么舒服。他看惯了后宫姬妾们为了得宠而争风吃醋,寻死觅活。可蔡姬竟不这样,好像他这个堂堂霸主似可有可无,没什么了不起的。除了乘舟游玩之外,齐桓公很少与蔡姬相见,有意对蔡姬加以冷落。
齐桓公在舟上喝酒,蔡姬也喝。忽然一阵风吹来,小舟左右乱晃。齐桓公吓得怪叫起来,趴在舟中一动也不敢动。蔡姬看到齐桓公如此狼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趁着酒兴,弯腰用手撩起水花,洒向齐桓公。齐桓公大怒,喝骂蔡姬不知规矩。蔡姬见齐桓公发恼,更觉有趣。不仅以水相撩,还分开两腿,站在舟上,左右摇晃。把池中的水晃进了舟中,将齐桓公的衣服浸得透湿。齐桓公恐惧地喊起救命来,当他被蔡姬送到岸上时,觉得颜面大扫,竟喝令竖刁立刻将蔡姬送回娘家。
一国遣回所娶的另一国公主,是件极不礼貌的事情,很少有国君这么做过。此时蔡哀侯已死,国君由太子承袭,是为缪侯。蔡缪侯年轻气盛,并不像他的父亲那样对齐国敬畏。见齐桓公将妹妹遣回,心中大为愤怒。对众文武大臣道:“齐国不把我蔡国放在眼里,我蔡国也不必认齐国为盟主,天下难道只有齐国是强国吗?”
蔡国的文武大臣们向来分为两派,一派主张结好齐国,一派主张结好楚国。主张结好齐国的大多数是老臣,随着蔡哀侯的去世,已在朝中失了势力。结果主张结好楚国的少壮之臣占了优势,他们纷纷进言,劝蔡缪侯借此机会背弃盟约,与楚结好。
蔡缪侯为了让齐桓公知道他不是任人欺负的弱者,同时也为了向楚国示好,竟派使者入楚,欲将妹妹改嫁给楚王。楚王见蔡国主动“投顺”,喜出望外,一口答应了婚事。
齐桓公处处与楚国作对,早已成为楚王时刻想打击的头号敌人。把齐桓公的姬妾“挖”过来成为楚王的姬妾,无疑是对满口礼法的齐桓公沉重的打击。蔡姬又一次做了新娘,南行千里,踏进幽深陌生的楚宫里。
齐桓公得知这一消息后,暴跳如雷,几欲疯狂。他只是遣回蔡姬,并未写下休书,从礼法上说,蔡姬仍是齐国人,仍是他齐桓公的姬妾。齐桓公不过是想惩罚蔡姬一下,过些时日依然会把蔡姬接回齐国。他并不愿为了蔡姬而失去蔡国,在中原各大国中,蔡国离楚国最近。蔡国站在齐国这一边,无疑是对楚国的一种不可忽视的压力。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蔡缪侯居然会把名义上仍属于他的蔡姬“改嫁”给楚王。这对于一个普通诸侯来说,亦是无法忍受的奇耻大辱,何况他乃堂堂的天下霸主。他当即传管仲、鲍叔牙进宫,要发倾国之兵,踏破蔡国,并亲手将蔡缪侯杀死,以雪心头大恨。
“蔡国如此无礼,实为可恨。然以我齐国之强,也不必发倾国之兵,命一大将领兵车二百乘,再知会宋、陈两国各出兵车百乘,就已足矣。”鲍叔牙道。
“不,寡人非得亲自出征不可。二百乘兵车太多,寡人只需领隐军百乘,就可擒杀蔡缪侯。”齐桓公怒气冲冲地说着。
“这……”鲍叔牙的目光向管仲望了过去,希望管仲能出言阻止齐桓公。他素重礼法,对蔡缪侯的举动极为愤恨。但他又认为这件事对齐国来说,有些尴尬,不宜大张旗鼓,弄得天下沸腾。管仲好像没有看到鲍叔牙的目光,默然无语,神情悲哀,似正想着什么伤心之事。
“仲父你这是怎么啦?”齐桓公奇怪地问。
“我在想,这世上的妇人也太过厉害,夏桀亡于妹喜,殷纣亡于妲己,幽王亡于褒姒,如今威名赫赫的天下霸主,又要亡于蔡姬了。”管仲感慨地说道。
“什么,你竟……你竟然说寡人要亡于蔡姬么?”齐桓公大怒。
“蔡国虽比卫国略强些,但要与我齐国对抗,恐怕是力所未及,仲父何出此言啊?”鲍叔牙困惑地问。
“蔡国自不足道。然蔡国行此无礼之事,自是要示好楚国。我军兵临蔡国,楚必来救。区区百乘战车,何能抵挡楚军?若主公万一有失,不是亡于蔡姬之手,又是亡于谁人之手?”管仲冷然说道。
鲍叔牙心中一凛,道:“不错,楚国一直想把蔡国拉过去,我军攻蔡,其必来救。主公若贸然进兵,恐遭不测。”
“哼!我齐国称霸,他楚国自是不服。齐、楚早晚必有一战,晚战不如早战,又怕他怎的?仲父苦心训练的三支隐军,不就是用来对付楚国的吗?这次我们全拉出去,难道还不能打败楚国吗?”齐桓公厉声问道。
“不能。”管仲毫无畏惧地说着。
“仲父不是说过,隐军一旦练成,就是天下无敌吗?为何此时仲父又说不能打败楚国,莫非从前仲父是在欺骗寡人吗?”齐桓公话语中带着难以压抑的怒气。
“我隐军有兵车三百乘,以一当十,可当敌军兵车三千乘,何惧楚国?然主公此次出征,非是与一楚国为敌,而是与三方强敌为敌。我隐军虽勇,同时与三方强敌大战,未免力有不及。”管仲说着,语气缓和了许多。
“三方强敌?是哪三方?”齐桓公问。
管仲让内侍太监取来地图,指指东边靠海的地方,又指指西边靠汾水的地方,说:“海边山戎夷族,还有汾水之畔的晋国,无时不对我齐国虎视眈眈。我兵伐楚国,其必乘虚来攻。楚有兵车二千乘,晋有兵车千乘,山戎有精骑万人,亦可当兵车千乘,此共有四千乘兵车之威,我齐国如何抵挡?”
“这……”齐桓公如被人当头打了一棒,脑中嗡嗡乱鸣,说不出一句话来。
山戎乃北戎之分支,其首领常驻令支。山戎之族以游牧为主,也有务农之人。其统辖之地广大,背靠大海,东南与齐国鲁国为界,西与燕国为界,北与北戎为界。南北千里,东西五六百里,拥部众数十万,精锐骑兵万人。数十年前,山戎曾大举伐齐,给齐国带来了极为深重的灾难。后来山戎内乱不止,无力以大兵侵伐齐国,但仍常常以小队骑兵侵扰齐国边境,令齐国不得不在北部边境上屯以重兵。
齐桓公称霸天下,四处宣称尊王攘夷之道,引起了北戎诸夷族的极大恐慌与愤怒,日夜操练骑军,欲攻袭齐国。只是看到齐国兵势强大,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楚国远在千里之外,兵车之众,为天下第一,齐国欲胜楚国,非发倾国之兵不可。一旦齐国兵发千里之外,山戎必竭其全力,乘虚攻伐齐国。齐军士卒闻听家乡被夷族攻伐,军心必乱,必大败溃逃。这个时候,晋国就会借着帮助齐国驱逐夷族的名义,号令天下诸侯,兵进齐国,轻易地夺去齐国的霸主之位。如此,就算齐国能够保全,但他齐桓公的君位性命,只怕无法保住。
“主公,仲父所言极是,不可贸然进兵啊。”鲍叔牙再次劝道,他心中忍不住对管仲大为佩服。其实管仲所讲的这些道理他也明白,只是急切间竟想不到这上面去。
“难道对蔡缪侯的无礼寡人就忍了不成?”齐桓公瞪大眼睛问道。
“当然不能忍了。我齐国是霸主之国,岂容轻视。我齐国须发倾国之兵出征,但不是出征楚国,而是出征山戎。”管仲沉声说道。
“出征山戎?这……这是为何?”齐桓公大感意外。
“主公欲成为真正号令天下的盟主,必欲威服晋、楚,而欲威服晋、楚,必先除了山戎之患。”管仲边说边指点着地图,“主公请看,楚国与齐国隔有蔡、陈、许、宋、徐、鲁、邾、莒诸国,其欲伐我,必先征服这大小十数国。然楚国虽强,一时也无力征服如此众多之国。故楚国虽为大害,尚难危及心腹。晋国与齐国隔有卫、曹、邢诸国,欲伐我齐国,必先借道,但其若无堂堂正正的理由,谁肯借道与他?所以晋国也难称为腹心之患。真正的腹心之患,实为山戎。其勇悍善战,又精于骑术,一日可行数百里。朝发之,夕便可至临淄,为害极大。”
“不错,我齐国应当先征山戎。此举不仅可保边境安宁,且可应了‘攘夷’之名,实为堂堂正正之战矣。”鲍叔牙兴奋地说道。
“山戎多为游牧之民,善于迁移,恐难一举灭之。”齐桓公皱着眉头说道。
“微臣近日思得一策,虽不能将山戎一举灭之,亦可永绝后患,并能威慑晋国,使其不敢对我齐国轻举妄动。”管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