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庆父思淫戏哀姜 桓公伐卫示兵威
卫惠公接到齐桓公的“盟主之令”后,大大松了一口气,立即派使者带着白璧十双、黄金千镒,入王都谢罪。他日夜担心齐桓公会听从天子之命,对他施以兵威。如果齐军到来,他不仅是君位难保,只怕连项上的人头也无法保住。
白璧十双、黄金千镒的厚礼并不能令周惠王消除心中恨意。他对卫国使者说,除非卫君废了姬赤的太子之位,否则,他决不会善罢甘休。卫惠公只得向各国使者宣示——废除姬赤的太子之位,但又未另立太子。然后,卫惠公又让使者携白璧二十双、黄金二千镒,送与齐桓公。
见到卫惠公如此恭顺,齐桓公心中很是高兴,对管仲也更加钦佩。齐桓公借口病体未愈,难以理事,向朝臣宣布——国有大政,当先告仲父,次及寡人。事有两难,则以仲父之裁决为准。竖刁、易牙闻知,妒忌欲狂,却也无可奈何。齐桓公如此宣布,等于是杜绝了他二人干预朝政的可能。竖刁、易牙只能千方百计地以声色游猎之乐来讨好齐桓公,以固其位。
除了声色游猎之乐外,齐桓公又新添了一件喜好——爱去各大臣家饮酒为乐,今日至管仲府中,明日至鲍叔牙府中,后日至宁戚府中,竟是无止无休。
一日,齐桓公带着竖刁、易牙来到了新拜的工正陈公子完府中。
陈公子完,字敬仲,是陈宣公之兄陈厉公之子。陈厉公好**,常常越境至蔡国寻找美女**乐。陈宣公与另外两位兄长合谋,指使蔡国人以美女为诱饵,杀死陈厉公。陈宣公的两位兄长先后即位,没过几年又先后去世了,最后是陈宣公即位做了国君。
陈宣公生性多疑,见太子御寇与诸公子多有往来,遂以为是御寇在谋叛,捕而杀之。与御寇相善的诸公子害怕受到株连,纷纷逃亡。敬仲不仅与御寇相善,且为厉公之子,更易受到株连。他不敢投奔到别的小国,连夜穿越宋国、邾国,奔至临淄城中。
齐桓公早就听人说过敬仲是贤者,又见其身份高贵,意欲拜为下卿。敬仲坚辞不就,说:“逃亡之臣,幸获贤君宽恕,不加罪责,已是蒙天高地厚之恩,岂敢身居高位?贤君若强使逃臣就位,逃臣只能以死相谢。”敬仲说得如此决绝,齐桓公不好勉强,封敬仲为中大夫,拜为工正。齐桓公做公子时也曾有过一段逃亡生涯,对敬仲倍感亲切,常常在敬仲这儿一待就是一整天。
这天他虽是饮了不少酒,却仍未尽兴,见天色昏暗,就说道:“敬仲何不点上烛火,让大伙儿快快乐乐喝一晚上。”
敬仲辞谢道:“微臣只知道白天请主公饮酒,不知夜晚陪饮,不敢奉命。”
齐桓公不高兴了,说:“夜晚喝喝酒,又有什么不行呢。”
敬仲道:“礼曰,酒者,不能无度。无度非仁也。”
齐桓公不觉叹道:“敬仲不愧为虞舜之后,当真是非礼勿行。”遂起身告辞,回转宫中,令竖刁、易牙大举烛火,作通宵之饮。
隔了几日,齐桓公又赐城南之田与敬仲,以显示他的敬贤之意。敬仲为表示他的谢意,将其姓氏改为田,主动放弃陈国公子的身份,愿世世代代为齐国之臣。齐桓公大喜,又对敬仲大赐铜钱黄金,赏奴百口。
一般来说,似敬仲这样的人轻易不会放弃公子身份。如果陈国发生混乱,敬仲就可请求齐桓公的帮助,以公子的身份回国夺位。而依照常理,齐桓公也愿意扶植一个与齐国结好的陈国国君。但是敬仲放弃了公子的身份后,就绝无回国夺位的可能。
敬仲改姓这件事传扬开来,天下人俱称齐桓公为至贤之君,以致敬仲不愿为陈国之君,而甘愿为齐国大夫。齐国大族国氏钦佩敬仲之贤,将女儿嫁与敬仲,并赠以丰厚的嫁资。敬仲成为田氏之祖,人丁日渐兴旺,在齐国的名望一天大于一天。
这年年底,鲁国大夫施伯来到齐国,言齐襄公之女已长大成人,希望齐、鲁两国速定婚姻之事。原来文姜已病重去世,临终前反复对近侍之人说道:“齐女已满十五岁,可以出嫁了。国君当速娶之,以定后宫之位。齐为霸主,国君当与其结好始终,不可轻易得罪。国君不必因为丧仪之礼,而有所拘束。”
文姜去世之后,鲁庄公和公子季友不顾国中许多大臣的反对,将她的遗体运回都城,以国君夫人之礼葬之。丧期刚过一年,鲁庄公便遣大夫施伯入齐,商议纳币迎娶之礼。
齐桓公听了施伯的话,不觉皱起了眉头,道:“父母之丧,应守三年之孝。孝中不行婚嫁,自天子至庶人皆然。鲁国乃礼仪之邦,如何不知此礼仪之事?”
文姜荒**无耻,使我鲁国遭受丧君之辱,已非人母。我主公以礼葬之,又守孝一年,对其仁至义尽,何为不知礼仪?施伯在心里反驳道。文姜毕竟是齐国公主,对文姜出言不逊,就是对齐桓公出言不逊。
“礼仪之事,不可轻慢。烦请大夫告知鲁侯,待三年期满,再来迎娶不迟。”齐桓公正色说道。施伯只好答应,告辞回国。鲁庄公闻报并不生气,率领大队禁卒,至郎邑行猎。鲁国可以行猎的地方甚多,鲁庄公却只喜欢去郎邑一地。
周惠王七年(公元前670年)秋,齐桓公侄女哀姜出嫁鲁国。鲁庄公此时已经三十七岁了,方才娶了正室夫人,在列国之间亦是罕事。新娘哀姜正当十八岁的花样年华,美艳异常。跟随的陪嫁者中有许多小国的公主,还有哀姜的妹妹叔姜。叔姜只十五岁,虽然年少,却比哀姜更为美丽。
鲁庄公一次就娶得如此众多的妙龄美女,令各国的观礼使者羡慕不已。婚礼极其豪奢,已不似是礼仪之邦所为,使各国使者大感困惑。鲁庄公还让公室大夫的夫人们拜见哀姜,并用玉帛作为晋见的礼物。
施伯很是担忧,劝谏道:“男子的晋见之礼,身份高贵者使用玉帛,低贱者使用禽鸟。女子的晋见之礼,只需以榛子、枣子、栗子、干肉等物就足够了。现在主公让女子以玉帛晋见,是男女无别也。男女无别,非礼也。我鲁国怎么能行无礼之事?”
鲁庄公不听施伯之劝,道:“齐乃霸主之国,晋见齐国公主,须加倍敬之,不可拘于常礼。”施伯低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自鲁齐交好以来,鲁国已过了十余年平安的日子,没有打过一场大仗。鲁国上上下下俱沉醉于这种平安岁月,闻听兵乱之事就心生厌恶。要长久地保持这种平安岁月,鲁国自然应该对齐国加倍礼敬。
欲令国安,兵势须盛,使外敌不敢轻易启衅。主公只知结好齐国,不知强兵,岂能长久保持平安?施伯在心中说着。他愈来愈感到鲁庄公在远离朝臣,已听不进任何劝谏。也难怪,鲁庄公早就对军国大事厌烦起来,一年中难得与朝臣相见几日,他只对行猎和美女感兴趣,但是却偏偏对哀姜这样的绝色美女不感兴趣。
鲁庄公即位时年仅十三岁,父亲暴死,母亲不能归国,庶兄又虎视眈眈。他心中忧虑恐惧,又偏须做出一副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稳重镇定,这使他常常暴躁欲狂。他唯有在行猎中不停地开弓射箭,与猛兽厮杀,才能消解心中的狂躁。
郎邑之地林密草深,又地势平坦,是个行猎的好地方。鲁庄公十六岁那年,行猎返归离宫时,路过大夫党氏建在郎邑的庄园,遇见了党氏美丽的女儿孟任。从此,鲁庄公日日来到党氏庄园,意欲与孟任相会。但党氏却将女儿藏在后堂中,根本不让鲁庄公看见。鲁庄公急了,下令在党氏庄园外筑上一座高台。他每天都登上高台,两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庄园的后堂。孟任除非永远不出后堂,出则必然会被他看见。党氏害怕鲁庄公不回朝中,会引起大臣们的议论,只得让女儿上到高台,与鲁庄公相见。
鲁庄公大喜,当即要以高车将孟任载回都城。孟任不从,说:“臣妾虽贱,也是大夫之女。国君纵为至尊,亦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将臣妾带走。”
“你如果相从,寡人必立之为正宫夫人。”鲁庄公情急之下,随口许愿道。孟任却不肯随便,割破手臂,让鲁庄公发下血誓。但是鲁庄公将孟任载回都城后,却迟迟未立孟任为夫人。
鲁国为宗室诸侯之首,身份极为尊崇,历代正宫夫人不是齐国的公主,就是陈国、宋国的公主。就连侧宫姬妾,也大多是小国的公主,绝没有一个普通大夫的女儿做了鲁国国君的夫人。鲁国乃礼仪之邦,极重视尊卑贵贱,也不容国君娶大夫之女为夫人。
正当鲁庄公左右为难的时候,齐襄公主动提出要把刚出世的女儿许配给他。鲁庄公如释重负,当即答应。这样,他就可以在齐国公主未长成之前,不立正宫夫人,勉强算是遵守了与孟任立下的血誓。至于十几年后,齐国公主成人了,他又该如何?却想也未想。在他那个年龄,认为十几年后是个非常遥远的日子。何况,十几年会发生许多变化,到时候他不一定非娶齐国公主不可。
他在将孟任载回宫中的一年之后,就有了一个儿子,名为公子般。后来,又有一小国公主风氏被鲁庄公纳为姬妾,亦生下一子,名之为公子申。鲁庄公没想到的是,十几年的时光似乎一晃就来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