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葵丘会盟霸业满 骊姬施媚晋国乱
周襄王元年(公元前651年)春,新登位的天子刚刚祭过祖庙,就遣使至齐,言将派周公宰孔为使者,赐下信物。齐桓公大喜,立刻发下盟主之命,请诸侯会于葵丘。
夏天,周公宰孔带着祭肉、朱漆弓箭、龙纹高车,来到了葵丘。天子以周公为使,就是对齐国极大的礼敬,且又一次赐下三件信物——祭肉,表示周室对齐国的信任,视同宗族;弓箭,表示齐国有代天征伐之权;高车,表示齐国功劳极大,为诸侯之首。
这般隆重的礼敬,可谓空前,令齐国上下俱是欣喜若狂,倍感光彩。与会的鲁、卫、郑、曹、许等诸侯也大感脸上有光,兴奋无比。列国的史官将记下这次盛会,让众诸侯名传万世。
大国中只有陈国国君未到。但这并不是因为陈国背叛了齐国,而是由于姬带为陈国公主之子,新王甚是不喜,陈国以不敢与会来表示臣下应有的“惶恐之意”。
还有宋国国君来晚了一天,但齐桓公对其不仅没有加以责备,反而倍加礼遇。宋国国君本来可以不参加大会,却还是来了。宋国正在国丧之中,先君刚刚去世,新君刚刚即位。这位新君才登上君位,美名就已传遍天下,甚得列国诸侯好感。
宋公御说病重之时,太子兹甫跪倒在榻前,恳求说:“兄长目夷仁厚爱民,又素有智谋,还是立目夷为君吧。”
御说道:“目夷虽长,然非嫡子,立之不合礼法。”
兹甫道:“太平之世,自当依礼法而行。然当今为乱世,非立贤不能保有社稷。”
御说闻之心动,忙传目夷进殿,欲改立太子。
目夷大惊,磕头流血,道:“太子能够以国相让,还有何贤可以比之?臣下万万不及太子矣。况当今天下大乱,正因不守礼法之故。我宋国乃一等公国,岂可轻抛礼法?”
兹甫再三推让,而目夷坚辞不受,直至御说病重身亡。宋国众大臣拥兹甫即位,是为宋襄公。当时有许多人认为宋襄公让位并非出于真心,即位之后,就会冷遇甚至暗害其庶兄目夷。但宋襄公即位之后发下的第一道诏令,就是任命庶兄公子目夷为相国,执掌朝政,信任有加。众人这才心服口服,对宋襄公的仁义称颂不已,远传列国。
为显示尊重齐国,又不忘父丧,宋襄公身穿丧服赴会,只是那丧服已被黑墨涂染。宋襄公的这种举动被称为“墨衰”,符合礼法。诸侯们只有在遇到勤王大事,又恰逢丧礼之时,才会行此“墨衰”之礼。
见过宋襄公后,齐桓公的情绪忽然坏了许多,长吁短叹不停。跟随在齐桓公身边的管仲问:“主公莫非是想起了公子昭之事?”
齐桓公点点头,说:“昭儿之贤,不让于兹甫,可惜无亏……无亏比不上宋国的目夷啊。”
“不错,宋公算不上什么贤君,可他的儿子们却个个都是贤者,倒是奇事。”管仲深有感触地说着。列国之中,每当君位交接之时,几乎都要发生父子相残、兄弟相攻、叔侄相谋的惨祸,连号称“礼仪之邦”的鲁国也不能幸免。其实别说诸侯,就是在王室之中,也经常发生这类惨祸。似宋国公子们这般“礼让”君位的事情,已是许多年没有见到的高尚之举。心高气傲的管仲,也不得不对宋襄公深为敬佩。
“昭儿继位,能容无亏等兄。若是无亏继位,就决不能容下昭儿,也容不下别的兄弟,寡人英雄一世,绝不愿身后骨肉相残,这才有意立昭儿为储。可昭儿他还年幼,万一寡人有个长短,昭儿怎么能对付无亏呢?”齐桓公忧心忡忡地说道。
齐国人人都知道公子昭是储君,但齐桓公却一直未正式立公子昭为太子。齐桓公担心太早立了公子昭,会在他突然去世的情形下,引起国中大乱。公子昭毕竟只有十二三岁,无论如何聪明,只怕也难以应付突发之事。齐桓公虽然自恃强壮,可到底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管仲、鲍叔牙、隰朋、宁戚也都垂垂老矣,难以承担辅佐太子的重任。
“若有强邻可托,主公之忧便可解矣,天子有主公为辅,王子姬带虽然凶悍,并不敢轻举妄动。若公子昭有强邻为辅,公子无亏自然不敢冒险胡为。微臣观宋君仁义过人,兄弟和睦,国势必强。主公可以将公子昭托于宋君。宋君感激之下,必然会竭尽全力,不负主公之望。”管仲道。
“仲父之言,甚合寡人之意。”齐桓公说着,当即遣管仲私下里与宋襄公相会,转达他的嘱托之意。
宋襄公果然对盟主的信任大为感激,亲自拜见齐桓公,誓言以倾国之力维护公子昭,不负盟主之托。了却心中一件大事,齐桓公顿时兴奋起来,亲自选定吉日,登坛受赐。
吉日那天,齐桓公大摆仪仗,置大旗百余,大鼓亦有百余。当齐桓公领宋、鲁、卫、郑、曹、许等诸侯登上高坛时,大旗翻飞若海浪呼啸,大鼓震动如天崩地裂,好不威风。
周公宰孔已先立于坛上,将齐桓公梦寐以求的天子赐物奉上。到此时此刻,齐桓公方可称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盟主,霸业大成。今后史官记下寡人之功,必叹为千年不遇之奇勋也。
齐桓公得意至极,脚步一个踉跄,竟差点摔倒,当众出丑。他忙震慑住心神,做出庄严凝重的神态,欲向代表周天子的宰孔大礼参拜。
宰孔制止道:“天子有命,言伯舅功比日月,可见君不拜。”
列国诸侯听了,不禁吃了一惊——当年周公和太公也不曾享受此等大礼啊。齐桓公心神又是摇**起来,昂起头,当真不再躬身行礼,忽见宰孔嘴角露出愤恨之意,心里不觉一悸,想,过去天子屡屡与寡人作对,弄得寡人好不狼狈,今日新王对寡人甚是礼敬,寡人可别因小失大,使新王心中不快。
他当即拱手道:“君臣大礼绝不可违,小白岂敢贪慕虚荣,有亏臣礼。”说罢,拜伏在地,叩谢天子圣恩浩**。宋、鲁等国诸侯也忙一并拜伏在地。宰孔则一一扶起,代天子答谢。大礼拜罢,众人又复申旧盟,誓言尊王攘夷,共保天下太平。
至夜,齐桓公大举烛火,与宰孔及众诸侯欢宴终宵。隔日,周公宰孔以天子的名义,赐宴齐桓公及众诸侯。周公从王都带来了一队歌女,以雅乐相待众位宾客。
依照惯例,歌女首先应唱礼敬宾客的《鹿鸣》之曲。众位宾客俱是国君,平日所听的都是郑、卫之地的妖艳之曲,闻听那一本正经的雅乐,就头痛不止。然而此乃天子所赐之宴,众诸侯虽是“头痛”,也只好强作津津有味地听下去。齐桓公看出众诸侯不喜《鹿鸣》之曲,怕冷落了场面,灵机一动,站起身说道:“天子赐宴,微臣深感洪恩,无以言报,愿歌之以表寸心。”
诸侯出于对天子的诚敬之心,献歌一曲,符合礼法。但这种献歌之礼,迹近弄臣奉承之态,无疑是自低身份,故一向少有诸侯行献歌之礼。
齐桓公并非是普通诸侯,更无必要行此献歌之礼。何况此刻周天子并不在场,宴会仅以周公代天子的名义举行。齐桓公如此献歌,对周室的礼敬实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境地。众诸侯既很感动,又大增兴趣,纷纷举杯向齐桓公表示敬意。
齐桓公喝了几杯美酒,轻抚桐木七弦琴,缓声吟唱道:
呦呦鹿鸣
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
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