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国未定先争宠 引蛇出洞诛奸贼
太子圉逃回晋国没过多久,晋惠公病重身亡。众大臣拥太子圉即位,是为怀公。晋惠公临去世前,反复叮嘱儿子:“千万小心重耳,他一定要与你争夺君位。”
晋怀公即位后发出的第一道诏令,就令晋国众大臣心惊肉跳:
凡与重耳私相通问者,罪同大逆,斩首并抄没全族为奴。凡跟随重耳出逃者,其在国中亲属须招回之,期以三月,回者官升一级,其亲属亦升一级。逾期不回,以“叛逆”论罪斩首,其国中亲属亦等同其罪,定斩不赦。
列国之间,公子逃亡乃是常事,其从者虽然“有罪”,并不连累亲属。晋怀公所下的诏令,大违列国公例,且又太过严酷。跟随重耳的大臣子弟有十数人,以父子兄弟相论,牵连者虽众,亦只百人而已。若连姻亲之族也算在内,受牵连者只怕有上千人之众。这上千之人,几乎全是晋国世族,若尽诛杀,朝中只怕留不下几个人来。
晋惠公留下辅佐儿子的两位大臣郤芮和吕饴甥也觉怀公的诏令过分,劝其显示“宽厚”之心,刚柔并济。
晋怀公于是又复下诏令:凡跟随重耳出逃者,其亲属若书“重耳”之罪存于朝廷则不问其罪。
郤芮、吕饴甥言道,众人既书重耳之罪,自然不敢私通重耳。众大臣闻知上书即可免“罪”,大松了一口气,纷纷上书朝廷,痛斥重耳。晋怀公大喜,不再关心朝臣和重耳私通之事,日日与心腹商议,要将怀嬴从秦国接回。就在此时,忽然从秦国传来怀嬴改嫁重耳的消息。
晋怀公大怒欲狂,立即派禁卒将狐毛、狐偃二人的父亲狐突押至朝堂,逼迫他亲写书信,将两位儿子召回。秦国和重耳的举动,既是对他极大的羞辱,又是公然挑明了要和他大战一场,决出生死胜负。晋怀公已毫不顾忌,不惜一切向重耳展开猛烈的报复。
重耳留在国中的亲属只有舅氏狐突。晋怀公要报复重耳,向狐突下手最是“名正言顺”。狐突已有十余年未至朝堂,企图逃过种种险恶风浪,等到儿子们胜利归国。但他终究是无法逃过,到了面临最后抉择的关头。
“把你的两个儿子叫回来,寡人便不杀你!”晋怀公勉强压着心头的怒意,缓声说道。
如果狐毛、狐偃能够回返晋国,晋怀公倒也能够暂且饶了狐突。狐毛、狐偃足智多谋,离开重耳,等于是断掉了重耳的一只臂膀。
狐突冷冷扫视了晋怀公一眼,道:“我那两个儿子早在多年以前,就被朝廷书之名简,归于公子重耳之从者。既然相从主人,就该忠诚,不能三心二意,反复无常。主公今日让我召回儿子,不是让我教导儿子们三心二意,反复无常吗?父亲教导儿子三心二意,又怎么能忠心侍奉国君?主公手执生杀大权,要找个错处杀掉臣下,那很容易。只是如此滥施刑罚,恐怕人心尽失,主公亦难保长久。”
他自然不想死,但更不想召回儿子。不召回儿子,只是他一个人去死,召回儿子,父子三个谁也不能幸免。没有一个国君会信任仇敌的心腹,曾为国君仇敌的心腹,又不被国君信任,那么等待他的只能是死路一条。或许齐桓公是一个例外,但放眼天下,数百年间也只出现了一个齐桓公。
狐突希望晋怀公能明白——杀了他这样的元老重臣,对于新登大位的国君来说,毫无益处。一个企图长久坐稳大位的国君,不应该去做毫无益处的事情。
可惜晋怀公并不认为他是在做毫无益处的事情。他受了重耳沉重的打击,他必须还击,否则,国君的尊严何在?重耳能夺走他的妻子,他为什么不能杀了重耳的舅父?他亲自监刑,命刽子手以巨斧斩下狐突的脑袋,狐氏族人亦全都抄没入官,罚做奴隶。
消息传到秦国,狐毛、狐偃悲痛不已,伏地大哭。重耳亲手扶起狐毛、狐偃,陪着流了一阵眼泪。但他在心底里却是大喜——这正是秦军出征的最佳时机。
周襄王十六年(公元前636年)春正月,秦穆公自为主将,以由余为副,公孙枝、丕豹为左、右将,率兵车四百乘,征伐晋国。
大军西进,不日已抵黄河岸边。由余献计道:“秦、晋历年争战,晋人对秦甚为仇视,不若令重耳发兵先入,主公留驻此地,以为接应。”秦穆公点头同意,分出一半兵车,命重耳率公孙枝、丕豹先行。
渡河之际,重耳见壶叔把先前逃亡时带着的旧衣和破烂器物全搬到了船上,不禁哈哈大笑,道:“吾今入国为君,当锦衣玉食,此破烂之物,留之何用?”说着,令众军士将其抛入河中,引得壶叔连叹:“可惜!可惜!”
狐偃见了,心中甚不舒服,想:公子尚未入国,就将过去困苦之事忘于脑后。将来他若为君,是否亦将我等随从之人亦看作“破烂无物”,弃之不顾?登船的次序先贱后贵,眼看众从者都上了船,狐偃仍是留在岸边。
“狐偃,你为何不上船呢?”重耳奇怪地问道。
狐偃不答,却跪下来,将一双白璧高高举在头上。重耳更加奇怪,语气顿时尊重了许多:“舅氏此为何意?”
“公子今日渡河,明日即将为晋君矣。晋国良臣如云,自当属于公子所有。狐偃本为庸才,归之何益?故愿留于秦地,做一草民了此残生。临别无物相敬,只此秦伯所赐玉璧尚称名贵,望公子怜而纳之。”狐偃垂头说道。
重耳大吃一惊:“吾正欲与舅氏共享富贵,奈何舅氏竟欲弃吾而去?”
“狐偃有罪,不敢相从公子。”狐偃俯伏在地,说道。
重耳笑了:“舅氏与吾患难相共,只有大功,何来其罪?”
“狐偃趁公子酒醉,强使公子逃离齐国,岂非大罪?”
“无舅氏当日相劫,岂有重耳之今日。吾若能得大位,舅氏之功,实为第一。”
狐偃听到这里,心中大喜,忙收起玉璧,磕了几个头道:“臣感激不尽,愿主公勿忘今日之语。”
听到狐偃已自称为臣,重耳不觉心花怒放,手指河水道:“寡人以河伯为证,誓不忘今日之语。”主从二人俱是兴高采烈,得意扬扬地踏上了大船。
介子推早已病愈,也登上了船,正站在船头上,恰好听到了重耳与狐偃的对话。大伙儿还未进入国中,竟然已争宠谋权起来,实是可厌,亦实是可怕。若论争宠谋权,只怕我十个介子推,也顶不上一个狐偃。今后我若和狐偃同在一朝,日子恐怕并不好过。
当日我随从公子出奔,是为国乱之故。以今日之势观之,公子此番归国,必能夺得君位,安定国家。国既安宁,入不入朝做官,也无所谓。以晋国之大,难道还找不到我的安身之处?介子推望着满脸欢喜之色的同伴,心中溢满了悲哀和失望。